我买的洗碗机,昨天到货了。我特别特别高兴。
于是晚饭后,我立刻奔进厨房,怀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心情,准备洗碗。
研读说明书,装好出水管,接通电源,摆放碗筷,注入5升自来水,选择模式,按下启动键!
72°C高温水流上喷下淋,水花迷蒙的玻璃柜门上,反射出一双大睁的眼睛。
我好奇地观察着,心里着实不确定,这玩意儿真能把碗洗干净?
29分钟后,洗碗完成。
我打开柜门,一件一件取出碗碟勺筷,拿到灯光下仔细查看,再用手摸摸,然后大声地宣布:
洗得好干净呀!
一直袖手旁观的先生也高兴。他当然高兴啦,以后他就不用洗碗啦。
我家一直是先生洗碗,他不光要洗碗,还负责做饭,当真是辛(可)苦(爱)。
买个洗碗机,既是为了解放他,又可以减轻我的负罪感(似乎暴露了什么…)
而且,据说用洗碗机洗碗,还有三大好处:
其一,高温水流可以杀菌;
其二,避免使用暗藏细菌的洗碗布,以免造成看不见的污染;
其三,比手洗更省水。
当然,对我而言最大的好处是,节省了时间。
洗碗机哗哗哗哗工作的29分钟内,我看了两篇文章,还构思了本文,多值呀。
那么好的东西,当然要推荐给爸妈。所以,我拨通了微信视频。
“妈妈,你们想不想要洗碗机?”
“不要!坚决不要!洗个碗,费多大事呀!”我妈一口回绝,想都没想。
半秒钟后,她反应过来,问我:是不是你买了个洗碗机?
我“嗯”了一声,结果,结果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内,她和我爸轮番上阵,从各个角度提出论点,批评我买洗碗机的行为,是多么浪费,多么糟糕,多么要不得。
“你啊,就是懒,太懒了!”
“王阿姨家新买的洗碗机,只用过几次,就当成储物柜了,可见得这东西没用。”
“饭后洗碗,就当是运动,消消食。你平时运动少,还不做家务,身体怎么好得了?”
“我们洗碗洗了几十年,早就习惯了。”
……
随着谈话的深入,爸妈从洗碗机谈到了扫地机器人以及智能马桶,结论就是,算了算了,这些高科技,我们消受不起。
我呢,一直笑嘻嘻地听着,不反驳,不分辨,反而觉得很有趣。
我想起大学时一位教古代文学史的老教授,他上课从不用多媒体课件,只凭一沓讲义、一支粉笔,就能侃侃而谈三小时。楚辞、汉赋、魏晋风流、盛唐豪情、两宋相思、明清世情……无不信手拈来,妙语连珠,许多并未选这门课的学生都慕名而来,容纳二百多人的大教室,经常座无虚席。老先生的板书,一定是从右到左的竖排版,他曾说:“我只会竖着写。横着写,不会!”那顽固又自豪的表情,至今回想,仍觉可亲可爱。
大概有一点年纪的人,总喜欢固守旧物旧情,年轻人往往视之为落伍、老朽,却不知这老朽的长者年轻时也是一个弄潮儿。梁实秋喜欢手杖,晚年常扶杖独行于台北尘嚣的街头,在别人眼里,定是个朽得厉害的老家伙吧。可是三十年前,当他与一群青年朋友,人人手执一条西洋“文明棍”穿行于长衫短褂之间,又是怎样的风度翩然。木心写《从前慢》,眷恋从前的车、马、邮件和美丽的锁,却也能纵论世界文学,从古希腊谈到后现代,可谓文艺界不老的潮男。对于有所固守之人,我总是心存敬爱,因为他的生命里,有不容轻视的深情。
老年木心爸妈坚持亲手洗碗的背后,是几十年踏踏实实、勤勤恳恳的生活信念。对他们来说,洗衣、做饭、洗碗、拖地,就是生活本身。
他们会花上一个小时坐在餐桌旁,一边摘菜一边闲聊,让每一片菜叶都经过手指的挑选,不像我们,只将菜粗粗摘过便着急下锅,到吃时才发现叶片残损、筋丝相连。
他们会亲自到玫瑰园采摘沾着晨露的玫瑰花,再一朵一朵选出最干净鲜嫩的花瓣,撒上白糖,反复揉搓,制成货真价实的玫瑰花糖,用来做汤圆馅儿和包子馅儿。不像我们,只会上超市买现成的速冻食品。
他们会在三餐后立刻洗碗,把每一件餐具擦得光洁如新,再把厨房和餐桌收拾整齐。不像我们,总会把早餐的碗筷留到晚上,晚餐的碗筷留到睡前。
在我看来,时间就是生命,点滴时间要用来看书、码字和自我提升,怎能耗费在生活琐事上?而在爸妈看来,生命在于时间,假如每一天的日月流转中少了吃喝拉撒的生命痕迹,岂非辜负了光阴的赠与?
常被潮流视作过时的父母一辈,信奉最传统的生活守则,而将日子过得精致丰腴。他们从不说什么诗和远方,他们踏实勤恳的生活,就是诗和远方。
我提醒自己,不要轻易否定任何一种执着或固守,那里面藏着我所缺乏的热情。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洗碗机确实很好用啊。
省水,省时,还洗得干净……
那么好的洗碗机,当然是要用的。
只不过在用的同时,我们更应该好好做饭、好好吃饭。
最后,你以为我会告诉你,我买的洗碗机是什么牌子吗?
我才不,因为我不打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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