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陈北宋
《廊桥遗梦》讲述了一个主妇出轨的故事。
家庭主妇弗朗西斯卡,少女时代从意大利嫁到美国。婚姻日久年深,孩子们渐渐长大,用弗朗西斯卡的话说:“他们已经不再是孩子”。长大的孩子们不再喜欢与母亲谈话,丈夫性格宽厚但呆板无趣,她的生活被日复一日的繁重家务湮没,沦为家人的保姆,内心深处犹如坠入枯井般孤独。
她抽烟,读叶芝的诗,听优雅舒缓的蓝调音乐。
丈夫带着孩子们去参加市集的三天,是她难得的休息时光。不用再深陷洗衣做饭的魔咒,不用时时刻刻照顾家里每个人的需求,她终于可以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享受一个人独处的时光。
就在这时,他来了,浪迹天涯的摄影师罗伯特.金凯。
他风趣幽默,采野花送给她答谢她带路。手舞足蹈地对她讲自己旅行中的见闻,不加掩饰地坦荡承认自己超凡的生活方式,不避讳跟旅途上偶遇的人妻谈心。他去过她的家乡,意大利的一个小城市,他们知道那座小城有一个特别的咖啡馆,“君自故乡来”,只是谈起故乡,便让背井离乡远嫁美国的弗朗西斯卡泪流不止。
这个人大概是她少女时代一直幻想的那种男子,风度翩翩,才华横溢,灵魂如同不羁的鸟儿,过着诗歌和小说描述的不流俗的生活,这种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感受让她沉迷,在我看来电影里的弗朗西斯卡过于迫切和主动,她制造机会与摄影师见面,畅聊,约会,最终出轨,她仿佛刻意要用一场出轨来弥补自己半生困于灶间炉台的苦闷,短短四天里发展出难分难舍如火如荼的热烈情感,摄影师对弗朗西斯卡的深情告白“一生中这样确定的爱只有一次”,也成为这部电影的经典台词。
对这部小说和电影,起初有很多不解之处。
首先,我不理解短短四天是否可以发展出如此炙热的情感,炙热到使他们要求死后火葬,把骨灰挥洒到廊桥。照理说,弗朗西斯卡这样的寂寞主妇摄影师在旅途中能遇见很多,无非是家庭生活苦闷,对着风趣幽默浪迹天涯的传奇人物心野了一下,大家只当偶然的露水情缘,就像郑愁予的诗句:“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告别后各自忘记,回归正常生活,这才是正常的节奏。
出轨就出轨了吧。最终弗朗西斯卡选择了家庭,没跟摄影师走,在跟丈夫去购物的车上,看着大雨中等待的摄影师哭得肝肠寸断,迟钝的丈夫只是问了一句“你怎么了?”便再无后话。回到家里又是死一般的沉寂,大家一如既往地坐在餐桌前等待吃饭,难道都没有发现主妇的改变吗?
弗朗西斯卡说过,她跟丈夫是一见钟情,义无反顾跟着丈夫从意大利来到美国,守着丈夫家祖传的农场,生儿育女。年少时一见钟情的爱情应该比短短四天的情感浓烈许多,却仍然在日复一日中归于平淡。选择安稳的归宿,却因为浪荡的诱惑红杏出墙;选择两人一起浪荡天涯,最后可能厌倦无休止的漂泊。只能说人性是躁动的,永远不能知足。
爱情这回事,说到底要自己多加修行,靠新鲜感来支撑是不会长久的。
其次,用工科生的思维,用一个新的问题解决当前的问题,是不可取的,解决问题要归因。如果感到家庭生活枯燥无味,可以想办法做出改变。思念家乡便克服困难回乡去看一看;觉得自己沦为保姆,可以对家里其他人说出自己的感受,请他们分担。
任何一种方法,都比这样的出轨理性。这个故事里最大的受害者是无趣但是宽厚的丈夫,他一直被蒙在鼓里,离世之前对妻子说,我知道你少年时期有过梦想,很抱歉我没能满足你。不知主妇当时有没有羞愧,家庭经营不善不是一个人的错,由此度过被蒙蔽的后半生实在冤大了。谁的一生不是一生啊!
第三,弗朗西斯卡在给儿女的信里写道,若没有那四天的回忆,她无法继续呆在家里为家人奉献。就像日剧《昼颜》里,利佳子的名言难道不是“白天偷情,晚上回家才能心甘情愿为丈夫洗内裤”吗?弗朗西斯卡的子女看到母亲这样一封告白信之后轻易原谅了母亲的出轨行为,于情理不合。
而看到最后,我逐渐看明白了导演的意图,也看明白了导演对婚姻的贬损。
导演想拍出情感与理智的纠葛,伦理道德与人性欲望的矛盾,于是那四天被细细描画,用细腻的镜头捕捉他们带给彼此的惊喜和震动,不得已分离的痛苦与眷恋。这一切,以平淡的婚姻生活为底色,显露出别样的美和致命的吸引力。
电影里的角色都是中年人,在导演看来,年久日深的婚姻都是无趣的,就像油烟熏染过的白墙,有灰有黄,透着污渍的油腻让人作呕。比如弗朗西斯卡的闺蜜拜访,絮絮叨叨倾诉自己和丈夫的对话,告诉丈夫自己想出来后,丈夫脱口而出:“那谁给我做饭?”
所以,读完信后弗朗西斯卡的儿女轻易地原谅了母亲。他们甚至以母亲的这封信为契机重新审视和思考自己的婚姻生活。似乎人到中年体会到婚姻中的无奈与琐碎,平淡与不甘,才能对母亲当年遭受的痛苦感同身受,继而理解她的出轨。
然而,对我个人而言,我无法原谅一个心事太多,在现实中得不到满足就出轨的母亲。因为她自己也知道:“当女人选择结婚生子后,在某方面,她的生命开始了,另一方面却停止了。她建立了现实的人生,而把个人需求放在一边,好让她的子女长大成人。”
因为这就是人生啊!
从《廊桥遗梦》看小说的三观年少时看过这部电影,没留下什么印象;有十几年家庭生活的经历之后再看这部电影,冲击很强烈,“三观要炸裂了!”
反观很多名著,大多都存在“三观不正”的问题。《简爱》里罗切斯特先生有一个太太,他仍然爱上了简爱;《月亮与六便士》里,思特里克兰德抛妻弃子去追求绘画艺术,后来还在岛上跟当地土著人结婚生子,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这样的文学作品不胜枚举,给人带来巨大的心理震撼。我看完《月亮与六便士》之后,深深地体会到人追求梦想可以这样永无止境,斯特里克兰为了梦想,完全抛弃了外界的一切,甚至抛弃了自己。
然而,世界包罗万象,真相复杂深邃,人性绝不是非黑即白,岂是一句“三观不正”就能概括的?小说的目的是为了揭示生活的真实和人性的真相,以激烈的冲突碰撞出触及心灵的反思,并不负责提供答案,更不是低级的说教。村上春树甚至在书里直言不讳地说:“三下五除二就得出结论的人,并不适合当小说家,倒更适合当评论家或媒体人,再不就是某种学者”、“就我的经验而言,迫切需要得出结论的事情,好像远比我们想像的少,不管从长期还是短期来看,我们实际上并不需要结论这玩意儿”。
客观的说,正因为有《廊桥遗梦》这样三观不正的小说,我们才略略了解部分婚姻对女性的消耗和深处不幸婚姻中的人对美好感情的向往,在自我感受和家庭责任之间艰难的权衡和抉择。那些看似三观不正的艺术作品,正因为更深层次地披露真实而流芳百世。
如果看完一部小说只能简单得出一个结论,说明小说家和读者都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好的小说,往往给人一言难尽五味杂陈的复杂感受,却难以宣之于口。小说家是故事的讲述者,冲突的制造者,越是偏离正常人认知的领域,越能发生震撼心灵的冲突,从而展现出独特的魅力。这就是小说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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