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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里出发的旅程最远

从这里出发的旅程最远

作者: 王意然 | 来源:发表于2023-11-23 19:57 被阅读0次

        我想起奶奶病逝前,奶奶可能觉得自己快不行了,于是,让我的伯伯答应她一个请求:

        一定要好好帮扶我的前程。伯伯答应了。谁能想到只因奶奶的一句临终遗嘱,我后来的人生竟然与羽毛球连结了整整将近20年。

    1

        那时候,我才八岁,在体育馆门口看见这样一片羽毛,洁白而纯粹。就这样,我妈决定带我去球馆玩一玩,见我玩得很开心,便打算送我到这里来练球。那时我经常生病,我妈觉得可以来这里锻炼一下身体,对我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期待。

        于是,每天下午放学后,我就带着羽毛球拍到学校对面的体育馆进行训练,常常会训练到夜幕降临时分,回家再做作业。汗流满面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却越来越不快乐。 我总是在日记里写着自己的烦恼:跑不赢别人,学动作太慢,被教练打骂,被队友讥笑,哭得稀里哗啦,撅着嘴还是得要跑赢。

          但反应和速度都跟不上同龄人的我,渐渐地在努力过后不再挣扎,那些蹲着奋力跳坡来练习腿部力量,在妈妈单车后面追着跑的日子都一去不复返,只能永久地保存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而当时十二岁的我,将那快乐的也一并抹除,只想逃离有关羽毛球的一切。

            小学最后一年,我如愿以偿地没有去打过羽毛球,非常忙碌而快乐地度过这一年。除开学习和考试之外,学校常常有作文比赛,还组织了一个作文展览,让同学们把自己写得好的文章打印装订起来,然后在校园里进行展览。

            但没想到,我把这些打印成册的黑字白纸带回家后,迎来了妈妈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接下来你得好好练球了,下半年上初中,你伯伯帮你弄到省队去。”泪水夺目,我气愤地冲出家门,带着一堆自己撕碎的稿纸,缩在墙角不停地抽泣着。

    2

          2004年的暑假,我带着羽毛球拍又来到体育馆,硬着头皮,噘着嘴继续学下去。虽然我对羽毛球和羽毛球馆里的同学都没有好感,但看到电视里奥运会中升起国旗的那一刻,我仍然流下热乎乎的泪水。

            我的伯伯曾也是一位国际赛事的冠军。

            因为答应了我奶奶临终前的请求,伯伯决定把我带到他当时所管理的省运动队,让我在那里好好训练和上学。而我因此似乎是幸运地逃过“小升初”考试的一劫,却迎来人生当中不得不面对的难题。

              2004年10月,那时我的同学都已经上初中一个多月,而我才刚刚抵达校园,那个承载我四年时光的职业中学,也就是耳里听闻的省运动队。

              刚到这里的时候,我觉得一切都非常新奇,也有点兴奋,因为感觉终于可以脱离家里的约束。来了些许时间之后,我发现跟我想象得不太一样。白天练球,晚上学文化课的生活,非常忙碌,也非常充实。

              早上总是有甜酒冲鸡蛋喝,下午训练完后拎着背包去澡堂洗澡,自己把脏衣服拿回宿舍,接一桶水在阳台上搓洗,湿哒哒的衣服晾好后,就带着笔和书去学校比较偏的一栋楼里上课,大概九点多回来。跟普通中学的宿舍一样,到睡觉的点会有响铃,然后上洗手间、洗漱、关灯上床,会有教练来检查到寝和熄灯情况。一天就这样过完了。

                跳梯台、冲陡坡、赛短跑,都是那时候早训的内容,一早六点,我们在响铃声中迅速起床,被水龙头里清冷的水一浇清醒,立马跑到训练场地集合,在汗流湿之后,去食堂打一碗早饭,里面每天都有甜酒冲鸡蛋,甜甜的,不苦涩。这些最初的日子,使人很有冲劲,仿佛一切回到了最开始接触羽毛球的时候,跑着跑着,即使哭了也要跑。       

                这些队友们都比我强,他们是真正通过层层选拔上来的苗子,速度、力量、反应,以及羽毛球手上的技术都远远超过我,而我只能在每次与他们较量之后,选择承认这种差距。

                训练的内容都一样,我和他们的差距却随着时间越拉越大。不知不觉,不晓得从何时起,我总是和身边的队友们有着不一样的训练。

              短头发,双眼皮,矮矮胖胖的一个教练,她常常用一种不争气的语气对我说,“小毛啊,你那个动作不是那样的,去给我挥五十遍的拍,基本动作都练不好,还谈什么打球啊,就算打球,你也是接不住!”

              我只好低着头,默默地把脚移到了球场外的地方,然后注视着天花板一排排耀眼的灯光,望着空无一人的前方,用力地把拍子向空中挥出去。双手举拍、转体、手肘弯曲再抬高,接着伸直,手腕转向正前方,然后整个手臂挥出去。我一遍又一遍地挥,一遍又一遍地甩手臂,就像要把那不开心的事情甩出去一样。

                啪—啪—啪,在上空的羽毛球飞来飞去,声音清脆的打球声,以及轻快的脚步所发出的摩擦声,一遍又一遍穿过我的耳朵,就跟针头一样,刺过来很疼,绿色球场上一个个跑动的身影,从球上絮絮掉下来的白色羽毛,落得满地都是。

                我挥着手中的羽毛球拍,心里就似一颗睡莲上的露珠,湿哒哒,也同样想渴望开出花来,渴求自己生命的花朵能够有绽放的一天。我望着球场出神,定定地望向那,望痴了,我试着在挥拍的地方开始动起来,开始做各种跑动的动作,对面的教练和队友们似乎没有看见我,对我的小小动作毫无反应,我也没有望向他们。

                我像风一样尽情地跑动起来,不一会儿身上已经微微发热,我一直跑到自己脸上开始出汗,才慢慢止住脚步,喘口气,我在原地停下来休息,走了几步,弯下腰来,咦,感觉脚下好像踩到什么东西,一看,是一个已经黑糊糊,破破烂烂的羽毛球,我并没有嫌弃它,就像并没有嫌弃自己一样。

                我捡起它,对着球场外边缘的一角,开始对着墙打球,啪啪啪,我把球一用力,用拍子横着把球打到墙上,这时,清脆的声音十分喜悦,一遍遍在脑里响起阵阵欢快的音乐,棉花糖般的云朵住进我心底。我已经开心地发了昏,沉浸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并没有发现周遭的情况。

                “王小毛!你在干什么!”教练气凶凶地站在我后面,双手插着腰,用狠狠的眼睛直射向我,当我还在对着墙打球的时候,旁边一个队友从后面拍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来看到教练,她在那里,眼里的火喷过来,我只好低下头,跟着她的脚步回到训练场地。

                  我还是在原地,还是在一遍又一遍挥舞着手中的拍子,失落得仍然像颗露珠,没有属于自己生命的花朵,有的,只是别人开花时的陪衬。我开始胡思乱想,电影的画面一张张映在我的眼前,我似乎就在影片里头,扮演着透明的纸片人。

       

    3         

        在我做了很多努力后,我放下对羽毛球这项运动的期待,在我依然被安排去挥拍的训练日子里,我挥着挥着,却开始想自己的事情,看的小说、写的文章、听的歌,甚至是在收音机里听来的鬼故事,在小卖部和老板讨论的小说,以及在保安室那里所看的电视,通通想一遍,眼睛望着天花板、地上,或者是墙上的影子,我都能从我的思绪中得到些宽慰,至少,我还能自由地思考着我想思考的东西。

            然而,时间一长,我像是渐渐被冻住一样,我对这种思考有了倦怠,更多的是在幻想自己的未来,如何摆脱当下的人生境地。想着想着,竟真的以为自己是这样,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我被哪个公司签约做写手,每年大把大把的酬劳,或者著名导演到我们学校来选角,一不小心被选中,经过培训去演部电影,从此走上演艺道路等等,就连上学、工作、恋爱、结婚、生子、养老这一生都刻在脑里,妥妥地已经安排好接下来的剧本,从此顺遂如愿。

              不过一旦回到现实,我却清醒得如同被泼一盆冷水,再清楚不过,这,只是我打发虚无时光的妄想与幻象,而我到底能做什么呢,我的价值又在哪里,我是不是就是一无是处的?我常常在被窝里,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擦着眼泪,把枕边浸湿了,也还是倔强地认为,我的人生不应该这样。

              渐渐地,身边的队友们,个头都长起来,块头也比刚来的时候大些,只有我还是那副小小的样子,也只有我仍然被一些师姐叫去给她们买一些零食,或给某个教练跑下腿,去买包烟之类的。

              随着差距拉大,我经常能感觉到,我与她们渐渐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她们经常聊的是谁的技术好,谁这次又要去哪里比赛,比赛地哪里有好吃好玩的之类,常常能看到她们统一的比赛服装,以及灿烂的笑脸。我只能一个人去食堂,去澡堂,然后回到宿舍,默默地缩在床上看着自己手中的书,听着电台里的歌。

                在灰暗的日子里,似乎也有一道闪光。在跟不上队友训练强度的日子,我被派去接待外来宾客,陪同他们一起打球,虽然不是专业运动员,但在业余选手的对打中,我也找到了一些愉悦感,能教一些基本动作给初学者,或业余爱好者,我感觉到心里有一点点成就感。

              但这种成就感很快就被击碎,我又被派去给师姐们捡球,当她们在啪啪啪击球后,我需要把一个个打到地上的球捡起来,然后放回球篮子里,循环往复,不再需要挥拍后,我感受到一种舒适感、新鲜感,但很快这种感觉也已消逝。我边捡球,边幻想着未来的场景。

              正当我感觉人生也就这样吧,教练突然把我从二队安排到三队去训练。三队是更小年龄的队伍。

              一开始其实也没什么改变。不过,我心里的想法跟之前有所不太一样,没有那么茫然、绝望和无助,甚至在很多次只能发呆看别人打球时,我常常在理清自己的人生轨迹,自己的路途。

              换一个教练后,我也能真切地感受到,这个陈老师时常鼓励我,时常教我一些道理,她总是对我说,“小毛,少说多做,少想多做”,这句话经常漂浮在我的脑里,她有的时候找我谈心,她也总说,“你会变好的,会变好的”,就像余音一样常常回荡在我耳边。

                她还给我机会,去理清自己的思路,允许我专门腾出一点时间来思考自己的路,而不是就这样白白在这里虚度青春。那天,我背着一个小包,里面装着一些书,趁着阳光撒下来,我走到学校的一角,这里有一秋千,是我刚到这里时,和队友们经常来荡的秋千。

                现在,我一人荡了荡这秋千,咿咿呀呀,这声音也在提醒我,似乎我已经不属于这里,那我属于哪里呢?随着思绪,我从秋千上下来,走到对面的一个亭子。亭子下面是碧绿的湖水,格外静止,好像也没有小鱼游动。这时,外面下起一点点雨,我拿出包里的书,在翻开书的第一行字,我眼里的一颗泪滴到了书上。

                大好的青春年华是属于谁的,属于哪里的呢?或许我已找到人生的答案,或许没找到,从这里出发的旅程,我远远没想过,自从我踏上这趟火车,竟有如此之漫长的路途。

    4

          在三队一段时间后,我的生活变得充实很多,有球打时,就打打球,没球打时就练练力量、身体素质之类,也不再有望着地板、天花板的日子。只是我和新的队友们仍然有一段距离,我依旧无法融入她们。

          但是此时的我,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只觉得自己是孤零零的,在这趟旅程中,我结识了几个很好的朋友,她们是我这段灰暗旅程中撒下来的一束光,温柔地照着我,让我不再迷失于这困境之中,渐渐有勇气,有决心去走属于自己的路。

            白天常常是无聊的时候,一到晚上就是我感到十分雀跃的时刻,我总是第一个先到教室,最后一个才离开。教室在一栋小小的楼里,而且整个上文化课的中学就只有这栋,白天是给大学生上课的地方。

            给我们上语文课的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黎老师。她瘦瘦高高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戴一副黑框眼镜,笔直的黑色长发从肩上飘下来,细细的腰,夏天总是穿着十分修身的长裙,显得很有气质。

              尽管是一副文文静静的样子,但她上课的时候,总是特别大声,像要盖过下面叽叽喳喳讲话的细碎声音,以及敷在桌子上睡觉的鼾声。她不仅会讲语文知识,而且会串联很多与课文相关的历史,黑板上密密麻麻写满用白色粉笔堆叠的历史线索。因为我们没有历史课,感觉黎老师总是很用力地在讲些额外的历史知识。我很喜欢她的课,连同她这个人。

              课下,她没有老师的架子,也总是跟我们来搭话。笑得嘴巴张得很大的她,在没有上课时,就像一个大大咧咧,非常可亲的大姐姐。

                我经常最后一个走,有时帮她擦黑板,收拾讲台上的东西,渐渐的,我成了常常跟在她后面的小跟班,帮她搬书、搬作业、打扫卫生。我们俩在课余时间时常能聊到一起,聊文学、聊历史、聊生活,甚至是明星八卦。她是这里第一个能和我这么畅聊的人,于是,很快我就常常去她家淘书看。我们成为无所不谈的朋友,她也经常跟我诉说生活中的不易。

                  周末,她会带我去市中心吃别样的小馄饨,还带我去书城逛书,那时,我在书架上看到红色封面的书籍,第一次认识余华这位作家,被他的文字所震惊。后来,我们俩总是利用周末时间出来逛逛。她喜欢去报刊亭买意林或读者类似的杂志,不知不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渐渐养成这个习惯。后来在她家,我们聊起毕淑敏这位作家,以及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就这样,我又认识几位不同的作家,对文学的兴趣再一次被激发。

                  那时,只有黑白手机的年代,还有电话亭这种设置的时候,我常偷偷在中午时分出去,假装是成年人,在学校对面的一个网吧,打开网页,摊开自己写好文章的本子,在那里对着本子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来,发在当时一个比较大的学生作文论坛上,当时是叫创新作文BBS。这个文章一发出去,不管有没有人来看,我的心就乐得像开出花来。

                  黎老师总是在班上会念到我的文字,我也时常被黎老师的话所鼓舞,她说,“我是她见到过的,第一个对写文章有灵性的人”,她让我逐渐对写作增加了信心,参加作文比赛,她会拿着本子在旁边一句一句和我一起推敲,到底是哪种表达方式更好。慢慢的,我参加比赛多了,她开玩笑似地笑着说,“别忘了加上我这个指导老师的名字哦”,我俩都笑开花,灿烂的笑容把在运动队的阴霾都一一抹开。

    5

                  后来,我成功进入一项大赛的复赛,突围初赛的我,被周围的队友们知道,都啧啧称赞着,那一刻,真的感觉属于自己的生命之花终于要开始绽放。

                  在复赛中,我写了一篇小说的初稿,拿给黎老师过目后,黎老师用红笔在纸上划很多修改的波浪线,她拿给我的时候,我看到她眼圈外有一道道黑色的印记,她打着哈欠说,“有很多需要改的,都在上面,回头有时间我们坐下来面对面细细探讨一下”。

                    我非常欣喜,同时也非常清楚,她是赶着截止时间,深更半夜还在帮我检查文章,但这已不是在她的工作范畴之内。虽然后来我并没有进入决赛,但黎老师还是照样把初赛那篇文章打印出来,让班上的同学都观摩一下,而我因这次的突围,感觉人生不再是那么茫然,至少,我还有写作。

                    时间一长,连同黎老师身边的朋友我也认识了,那时有个矮矮的,脸肉肉的,圆圆的,一个教英文的老师,是她的好朋友,她们经常一同上下班,我们渐渐熟识,这个教英文的冯老师也有一个小跟班,长着一双大眼睛,水灵水灵,这个女生也很喜欢写作,她是乒乓球队的,通过这个冯老师,我也认识了这个女生。

                    渐渐的,我俩就经常一起讨论写作,她是住在宿舍的顶楼,房间只有两个人住,我有时去她那一起说说话,解解闷,她有时也喊我陪陪她,一起听听歌,不说话的时候,我喜欢两个人十分悠闲地坐在床边,很静谧的样子,让人沉浸在里头。

                    她的性格比较安静,常常会问一些比较让人深思的问题,有一次,她问我,“你见过最美的风景是什么?”,我被问得哑然,但她飘来的神情,让我感觉那刻的画面很美很美,烙下很深的印记。

    6

                    过了三年多,我们快要初中毕业的时候,我妈给我请了一个补习老师。打算回去读普通高中的我,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就连黎老师也开始帮我补习历史,督促着我多看书。渐渐地,我已经很少天天去训练,陈老师看到我经常请假也习惯了。

                    我最后甚至没来得及和黎老师,还有我那一起写作的朋友好好道别,就要离开这承载我四年青春的运动队。

                    幸亏,最后搭我和妈妈去车站的小车停在运动队的门口,黎老师骑着小摩托急急忙忙开了过来。我没有在黎老师面前掉眼泪,因为怕分别的感伤,我只是抄了段文字给她,说明我内心的感想。“有志者事竟成”,她用鼓励的眼神望着我,我心底升起很强烈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被赋予某种神圣的力量。

                    然而,当我站在车台上,黑色的夜晚向我扑面而来时,我的泪水打湿了身上白色的短袖,我望向这沉沉的夜色,听着轰隆隆的车声,竟有些舍不得离开这里。回想在这里的一切,我曾经如此讨厌这里,想离开这里很多次,却没想到在这最后的告别中,我是如此留恋,就如同留恋曾经青春里所有痛楚的、欢乐的、恨透的、热爱的。此刻,它们都汇集到这黑色的天空中,一不小心,划破这天际。我望着远方,一切,都在远方慢慢出现,一切,都在远方等待着,守护着,就像河流,弯弯曲曲地向前一直流淌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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