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玉山相见
时间对于玉山来说是最无用的。春夏秋冬四季同景,衣食住行日日不变。世人都道玉山是至纯至净的灵山,可伶瑶却觉得这是一座华丽庞大的牢笼,不仅囚禁她的自由,还要禁锢她的心灵。
王母为她治伤,却不允许她再入红尘。她拖着病体,跪在屋外求了三天三夜,王母不为所动,最后还是东王公将昏厥的她送回房间,命侍女们好生照顾。
只要一闭眼,敖绍重伤濒死的身影就会浮现在她眼前,伶瑶日日以泪洗面,很快就消瘦下去。
小桃见她这样,感叹她一定是爱上某人了。因为喜欢令人欢喜,憎恨令人愤怒,只有爱,会让人痛不欲生。
这是爱吗?她不知道。
伶瑶终日忧心忡忡,昏昏噩噩。直到三个月后,琅轩带着太真的信,冲上玉山。
信很简单,只有短短四个字:“敖绍无恙”,却让伶瑶数月以来的担忧,伤心,自责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她抱着信,狠狠地大哭了一场,分不出是伤心还是开心。
自有了第一封信后,后面的信就渐渐多了,但内容依然很简单,都是告知伶瑶敖绍的近况。
伶瑶每每收到信,总要一遍又一遍地阅读,在脑中勾勒出具体的影像。
“敖绍伤口已经愈合,可以下床走动,只是灵力怕再难恢复。”
“季卿什么都不记得了,军中有人上书,要重惩他,广很为难。”
“我把你救过蚩尤的事告诉他了,告诉他这是误会。”
太真的信中都是对她的担心与关怀。她知道她最想知道的,也知道她最担心为难的。
一日,太真又来信。然而这一次带给伶瑶的却不是往日的平安报。
“敖绍遇刺,族内大乱,信至此终。”
之后,再无任何信报。
伶瑶心乱如麻,恨不得即刻下山,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何在水晶宫里他还会被刺杀?他是否平安?伤势如何?到底是谁想要他的命?
伶瑶被这些噩梦般的疑问折磨得痛苦不已,却无能为力。
就在她觉得自己就快崩溃的时候,来了一个人,既带给了她希望,却也带来了更大的痛苦。
看到他时,伶瑶除了惊讶,更多的是愤怒。
她一拳捶过去,怒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对敖绍做了什么?为何要说我是你的女人?为什么要害我?”
蚩尤一把握住她飘然无力的拳:“你一下子问我这么多问题,我该如何回答你呢?不如你选一个最想知道的,我告诉你答案。”
伶瑶愣住。
蚩尤调笑道:“只能是一个哟,你想好了再问。”
伶瑶斟酌许久,问道:“太真说敖绍在水晶宫遇刺,他现在如何?”
“他没事,好歹逃过一劫。”
伶瑶急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底谁要害他?是不是你?”
蚩尤道:“你这可是三个问题了,我可以不回答。”
伶瑶满脸怒容,胸口起伏跌宕,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我真后悔当年救了你!”
蚩尤不以为意,哈哈大笑:“以后你后悔的事还多着呢!”顿了顿,他笑道:“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再给你一次提问的机会。记好,只有一个问题,你想清楚了再问。”
伶瑶盯着他,一番斟酌后,小心地问道:“在这次的事情中,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蚩尤将这四个字放在嘴里嚼了嚼,紫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你这问题问得不错,看来你除了救人外,这刺探情报的能力也不错啊!敖绍是因此看上你的吗?”
伶瑶说:“什么意思?”
蚩尤道:“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因为大部分女人都爱问为什么。我可以给你一千一万个为什么的理由,但是知道了这些理由又能有什么用,你依然改变不了现实。可是,你问我做了什么,除了我跟你说什么都没做外,任何的回答都可以让你找到与这事有关的蛛丝马迹。这是敖绍教你的?”
“不是。我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只是觉得这件事疑点颇多,比起知道原因,我更想知道怎样才能救他。”
蚩尤讥诮一笑:“你倒挺为他着想的啊!但你可知,在你为他忧心忡忡之时,他却在享受着娇美未婚妻的殷勤照顾。如今,他除了想杀你之外,只怕再无其他。”
伶瑶心中一痛:“他有未婚妻?”
蚩尤故作吃惊:“怎么,你不知道?”
伶瑶摇摇头。他们在一起时,敖绍从未对她提过此事。
“是谁?”
“上古神族大家,高辛氏之女。”蚩尤唇边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如何,现在还那么担心他吗?”
伶瑶沉默了好一会儿,抬头问道:“你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蚩尤哈哈大笑:“想和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帮你嫁给敖绍,成为龙王妃,你替我做件事。”
伶瑶呆住。
半晌,她自嘲一笑:“我怎么可能成为龙王妃,你简直是痴人说梦。”
蚩尤说:“在我这里从来没有什么不可能,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
“我不一一”话到嘴边,在触及蚩尤笃定的目光时戛然而止。
她能说不愿意吗?
在这段日子里,她日思夜想的是敖绍,念念不忘的也是敖绍。若按小桃说的,爱会令人痛不欲生,那以她心痛的程度和频率,她一定是爱惨了敖绍。
只是,仅凭这爱,就能让她成为龙王妃吗?
且不说她只是个孤女,与敖绍身份悬殊。就是在之前的相处中,敖绍对她也是若即若离、喜怒无常,如今敖绍又误会于她,恨她入骨,不杀她都算好了,怎么还可能娶她、立她为龙王妃呢?
蚩尤看出她心中的混乱纠结,慢慢诱道:“我之所以来找你,就是看中敖绍对你并非没有一丝情意,他若知道你并没有害他,你们之间也不是绝无可能。”
他的话点燃了伶瑶心中小小的希望,她对上他的紫眸,问道:“你会帮我澄清?”
“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
“可你为何要这么做?”
“我也是受人所托。”蚩尤状似无奈的耸耸肩:“有人不同意这门亲事,却又不想闹到见血。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敖绍主动拒婚,那就需要一个他爱她爱到可以为之放弃一切的女子。而我,想把这个机会给你。”
“给我?为什么?”
蚩尤狡黠一笑:“因为我有种直觉,敖绍会爱上你。”
伶瑶不相信地弯弯唇:“真不知你哪里来的自信。”
“我的直觉一向很准。”说完,蚩尤换上一副委屈讨好的表情,道:“唉,你也知道,我们妖族一向被你们神族看不起,我在这神农国里混得也十分艰难,自然要多为自己筹谋筹谋了。你若成了龙王妃,以后多少可以关照关照我啊!”
“可我记得,你和敖绍是死对头。我若嫁给敖绍,还怎么可能关照你?”
蚩尤大笑:“这世上哪有永远敌人、永远的朋友,一旦我和敖绍利益相同,就不再是敌人了!”
伶瑶仍拿不定主意:“可万一人家是两情相悦,那我岂不是插足其间,令人不齿!”
蚩尤道:“据我所知,敖绍自己也不太愿意接受这门亲事,不过是碍于天帝的好意,无法拒绝罢了。”
“这是天帝的意思?”
“没错。”
“既是天帝之意,我一个孤女又怎么可能让他改变主意。”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顿了顿,蚩尤又道:“这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我只负责给你这个机会,愿不愿意抓住,能不能抓住全看你了。你若不愿,我自然还有别的办法。”
伶瑶心中的天枰已经开始倾斜:“你想要我做什么?”
蚩尤笑道:“暂时没想好。”
伶瑶的眼神顿时变得可疑而警惕起来。
见状,蚩尤道:“好吧,看在你曾救过我的份上,我退一步。我让你做的,一定是你做得到又愿意做的,如何?放心了没?”
伶瑶蹙眉道:“总觉得你是在挖坑让我跳。”
蚩尤哈哈一笑:“没错,这就是个坑,但坑底有你想要的东西,就看你怎么选择了。”
伶瑶盯着他半晌,终于下定决心道:“好,我跳。”
伶瑶从未想过,自己的姻缘竟会以这种方式被确定一一破坏另一个女子的姻缘来成全自己。
这个选择让她时常陷入到道德的自我谴责之中。
可是,无论理智上如何劝服自己,却仍抗拒不了想到嫁给敖绍时的幸福与喜悦。
蚩尤说,她既选择要跟着敖绍,那各种危险就会接踵而至。为了确保她不在成为龙王妃之前死掉,硬是收她为徒,教她剑术。
就这样,伶瑶的日子突然忙碌了起来。不仅要跟蚩尤学习剑术,还要钻研医术,寻找能让敖绍恢复灵力的方法。一时间,倒再没心思去哀伤。
不知是躲开了王母的神识,还是王母懒得管他,蚩尤三天两头地出现,教她几招后,又消失,给她留几天练习的时间。
原本漫长枯燥的时间因为蚩尤的出现而变得生机勃勃。
很快,就到了蟠桃宴。
为了帮王母准备蟠桃宴,伶瑶不得不暂停了学习。蚩尤也不在意,留下一句:“蟠桃宴见”就消失了。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伶瑶心中蓦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温暖。
虽说他们之间只是利用,但在她最痛苦难过的日子里,他的陪伴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蟠桃宴是玉山的传统,每五十年举办一次。其间的比武会一开始只是几个神族小打小闹,给宴会助兴的行为,可后来渐渐发展成一个彰显各族力量的盛会。而王母每次也会拿出一件玉山神器作为给胜利者的奖品。
这次的奖品是伏羲九针。
对于这个奖品,不懂医的人不觉着有啥贵重,可懂医的人就知道,倘若能将这伏羲九针钻透,不仅可医百病,更甚者还能掌握生死。
伶瑶觉着这是王母给她的机会,暗暗下决心要夺得此针。
蟠桃宴当日,只在三百年前初登基时来过一次的天帝青流这次竟然也来了,不仅如此,还带来了术师无相,妖王蚩尤和南海红龙王敖绍。
无相一身白色斗篷掩映着银白色的面具,不染纤尘,干净到妖异,蚩尤依旧一身黑衣,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站在身着金丝锦袍的天帝身边,说不出的威严冷酷。
然而众人的目光却被那抹红色的身影牢牢牵住。
一年前,青龙王婚礼上的意外早已传遍八荒,关于南海红龙王敖绍的传言也一直未曾断过,有不怀好意说他已经死了的,有心心念念惦记他伤势的,有满是遗憾说他不死也废了的,还有猜测他伤愈更强的。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可东海龙宫却未放出任何消息,就连敖绍,也像是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般,再未出现。
今日,他竟随天帝出现在蟠桃宴,身边还有血海深仇的蚩尤,众人不觉都燃起了看好戏的热头。
只有伶瑶,远远地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只觉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瘦了许多,一头白发更加烘托出苍白纤丽的面庞,可他却穿了一身亮红色的长袍,红衣白发,让他无论在哪,都扎眼明显。
他安静地跟在天帝身后,眼神淡漠,唇边噙着有礼而疏离的微笑。和蚩尤相比,他身形消瘦,却站得笔直,天生的傲气被藏在了秀丽的容貌之后。
伶瑶忽然觉得离他更远了。她不觉得敖绍会爱上她,她开始动摇自己的选择,她想放弃。可是,一想到放弃之后,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迎娶别的女人,她的心脏就像被无数小细针密密麻麻地扎着,隐隐地痛,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宴会开始了,众人欢声笑语,目光全集中在比武台上。
伶瑶打晕了小桃,取代她,带上面纱,跟着众侍女为客人一一斟酒。
当她跪在敖绍面前时,紧张地无以复加,几乎是竭尽全力才稳住自己颤抖的手,将满满一杯酒斟好,依照其他侍女的动作,把酒杯放回桌上。
可她终究不是无心的傀儡侍女,敖绍微微的一个动作就让她心神骤乱,手一软,眼看酒杯就要打翻。
说时迟,那时快,敖绍手一接,稳稳托住她的手,拉着她将酒杯安稳地放回桌上,轻声道:“小心。”
伶瑶只觉自己五雷轰顶,连忙行礼,仓惶而逃。
一旁的蚩尤淡淡地瞟了一眼,挑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笑。
比武台上打斗正酣,高辛氏的神将眼看就要夺魁。无相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若无其事地说道:“伏羲九针只能是我的。”
身旁的蚩尤眼神动了动,飞身掠上比武台,三四招就将高辛神将逼退,夺得了伏羲九针。无相勾起得意的浅笑。
伶瑶心中恼怒,她刚刚观察了那高辛神将许久,好不容易找到他的弱点,准备上台夺针,却未料蚩尤半路杀出,打乱了她的计划。如今针被蚩尤所夺,她是绝对没可能打赢他的。要不事后求求他,让他把针给她?不行,蚩尤肯定不会白给她,谁知他又会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想要针,还是得靠自己。
蚩尤环视了一圈台下众神,确认没人还想夺针,便准备下台。
眼前忽然闪出个紫衣少女,脆声道:“等等,还有我。”
王母柳眉微蹙,东王公扶额轻笑,天帝认真地看向少女,严肃的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蚩尤玩味一笑,将装针的锦盒在手中一抛一接:“你真要和我打?”
伶瑶点点头。
“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好。”
“你准备用什么和我打?”
伶瑶抬起手中长剑:“用剑。”
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手臂,蚩尤无奈道:“好吧,我不用灵力,你只要能把我赶下台,就算你赢,可好!”
“好!”
话音未落,伶瑶便抬剑袭来。蚩尤轻松一躲:“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学得不错嘛!”
伶瑶回身一剑,蚩尤向后一跃,躲开。
伶瑶不依不饶,招招用力,蚩尤却东飞西跳,并不反击。几个回合下来,台下众神已看出蚩尤只是在逗这个小姑娘玩,不觉为小姑娘的不自量力发出嘲弄的笑。
伶瑶浑身是汗,抬剑的手抖的越发厉害。这剑已经是她能找到的最轻的剑了,可对于她来说却仍是重。周遭的奚笑声和蚩尤挑衅的笑让她心中气恼至极,她在心底暗骂了几声,再次挥剑向蚩尤刺去。
这次蚩尤不躲,剑至眼前,双指一夹一推,咔嚓一声,剑刃断成两段,伶瑶也被他巨大的力量推飞出去,跌坐在地。
蚩尤居高临下俯看着她,笑道:“还打吗?”
伶瑶气喘吁吁,心中想打,却不知如何打。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用这个。”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