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
导言：她就像悬于树枝的一枚青果，世人垂涎其美，它却偏还以世间以酸。白蛇则不同：她像飘浮于天空的云，世人仰慕其高甚，它则还以人世以甘霖。小青姑娘其实谁都不爱。她是每个人心底一个暗藏的阴影，一个不言也不休的鬼。许仙在青蛇眼中真真是低到尘埃里。白蛇岂能不知这桩桩件件，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说什么爱谈什么情讲什么忠，不过是做为人的一种狡黠罢了。说来道去，也是朝三暮四。一个妖对人的宽容，不过对人的劣根性的悲观。否则没了前世的恩怨，哪有守护凡人一个百年的勇气？
七情六欲丸
It’s love。
曾经有部关于白蛇的影视翻译就是这个名子。这可能是关于白蛇的故事最贴切的一句诠释了。这就是爱，一句盖全篇，听得血都涌上头了。李碧华笔下的《青蛇》又有怎样的不同呢？作为把凡人的爱都能写得如此凄绝诡异的女作家，她笔下的青白蛇乃至许仙形象可以称得上颠覆以往。
我们来看看关于白蛇这个故事的前世今生。
《白蛇传》最早成书于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后又有《义妖传》《雷峰塔传奇》等版本流传，是中国汉族最著名的四大爱情故事之一。虽然故事主线一直没太大变化，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个故事中的角色性格有了一些不同。这些故事无论如何编排演化也不过都在讲一个报恩的故事。那么作为当代作家的李碧华又是如何演绎这个爱情经典的呢？
有一个细节是扭转以往经典人物形象的一个关键：《青蛇》删掉了前世许仙救白蛇这个桥段。前世没了恩怨，让本来只为报恩的简单情感变得谜一般：她为什么会选许仙而不是王仙？一个不死的妖为何能死守一个出轨的凡俗男人百年？白蛇能为凡人做的为什么青蛇就做不到？守着白富美的许仙为何出轨老婆的闺蜜甚至还图谋私奔？李碧华冷竣的笔让人不寒而栗。
李碧华删除许仙前世救白蛇这一千古桥段，真是绝妙。我说了，没有了报恩，人与妖的情感就复杂了。没有了恩那就肯定有爱了。否则不就是耍流氓了？妖如何有了人的情感呢？青白两妖中了计吃了吕洞宾的七情六欲丸，吃了这七情六欲丸也就中了人世情爱的毒。
白蛇的爱就有了因由，这不正是人的凡情俗爱吗？为什么是许仙？这里是随机的，不是指定名额，如果是上天安排的那就够你臭屁的了，这个可不是上天指定你要偿的债主。无论那个人是谁，许仙也好王仙也罢，她都会爱他到死，爱到他死。然后再找下一个。看似荒唐站不住脚其实这是这篇小说最想要表达的一个爱情事实：哪有什么往世今生前情后债，不过是中彩靠运气。
凡人不过百年，而妖却能千年万载。真正的悲凉不是今生今世爱而不得，而是生生世世随机抽选。人生选择万种，却只能一种成行。妖却有无数的百年，人不理解，妖能。
白蛇
人世间的事都是变数和不可考量，但在白蛇眼中的这个百年里，谁阻都不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小青掺和一样姐妹反目刀剑架脖。一副绵里藏针的刚烈，死死守护着婚姻。跟小区里常有的原配与小三斗法差不多。哪像个妖啊，不过是个明白人。她哪里不知道呢？许仙偷情，她知；许仙说慌，她知；她不过是看透这人性里的不可度。这岂是爱恨搅在一起分不清的青蛇所能理解的？没人比白蛇更能懂这人间的烟火，她要的就是这种叫人软弱无能，万念俱灰的快乐，这不就是人世情感的羁绊吗？这种羁绊造就是也许就是隐忍与自律。
她心里最明白，不是没遇上最好的，而是遇上哪一个都一样。她比小青就高这么一点点。白蛇看透的不仅是情，也看穿了婚姻的本质：都一样。她是带着悲观的心态寻找，用乐观的心态陪伴，她是作为妖的人。青蛇是作为人的妖，她是带着完美之心期盼又带着挑剔之言唾弃。当白蛇从雷峰塔中走出，听到许世林的名子时，她是心而往之的。是他？他，是许仙的转世还是她的儿子的轮回，她都不再执著了，那个百年已足够，无论爱或不爱，来世再也不续前缘。有情有爱，是因为情爱的短暂和不可长久，假若许仙也能千年不死，作为妻子的白蛇又岂能容他扯大谎睡闺蜜？
《青蛇》用人和妖的这段旷世畸恋间接映照了当代一部分人的爱情观。它以青蛇的角度来看待许仙和白蛇的爱情，也是它看待这人世间的凡情俗爱的一种态度，那就是：恨。她就像悬于树枝的一枚青果，世人垂涎其美，它却偏还以世间以酸。白蛇则不同：她像飘浮于天空的云，世人仰慕其高甚，它则还以人世以甘霖。
素贞的脸更白了，我的脸更青，这就是我们本来的面目。
她们本来就是人的两面。也是生活于人世的两种态度。
二个女人：一个是分不清爱和恨的青蛇，她对每份爱都是挑剔和怀疑；一个是分不清爱情和寂寞的白蛇，她对哪个选择都坚持到底。一个对人性苛责，一个对人性宽容。因为对完美的追求，青蛇注定终生寻找，而白蛇则相反。这种迷漫浮世的爱情观不正是人心底那个藏起来的妖的想法吗？小青姑娘其实谁都不爱，她是每个人心底一个暗藏的阴影，一个不言也不休的鬼。白蛇则注定活过一场场轰轰烈烈。一个浅尝则止，一个全身投入。不一样。
青蛇
想当初，一青一白在西湖底懒洋洋不知年月，她们互相帮助，互相疼惜。小青以为是爱白蛇的。这种爱带着羡慕甚到还有点不情愿的崇拜。她爱她的一身素衣和郁金花香，还有比她多出的五百年道行，就连白蛇救了她一命，她都没从心里去除掉那一层隐隐约约的嫉妒。直到许仙出现：除了有比她高出的五百年道行，更重要她还有一个男人。她，她，她，为何总是比自己多那么一点点？
最终撕破了脸皮的，也缘于这个男人，她和白蛇比闺蜜都还亲近的关系终于瓦解，甚至短兵相见。她谁都爱，那是因为她谁都不爱。许仙出现了，她跟白蛇争；法海把许仙劫走了，她就勾引试探法海；许仙要和她私奔了，她又看不起这个猎物了；可她又见不得白蛇和许仙的鹣鲽情深，为此不惜对自己的姐妹设计搅局。她这哪里是爱，分明是对人的戒备森严和不屑，她不过是想逼出人性的恶，让他们看起来跟自己一样，以化解万年湖水底的悲凉，也许这是青蛇作为五百年道行的妖的一点自卑吧。
我就是那针，我的心眼比针眼更小，但比针更尖锐。
这心就是女人心。得不到的就是好的，她鄙夷和她上床的许仙又念念不忘坐怀不乱的法海。正如她所说，她眼中的这出戏不过是酸风妒雨的四角纠缠。
她爱他，我也爱他，即使他并不好，但我俩没遇上更好的。
这不就是部分现在人的婚姻观？
青蛇和白蛇的不同在于：青蛇试图回避为人的痛苦，白蛇试图品味的是为人的快乐。所以白蛇能守住许仙的一个百年，青蛇只能偷得欢娱的一时。
素贞化作人形是来找爱的，找“叫人软弱无能，万念俱灰的快乐“的。是谁不重要，生命太长了，无事可做，难道坐以待毙？她终究分不清爱情和寂寞。至于许仙不过是随机的，没有了前世的恩怨，这感情还真是随时有支离破碎的危险。难怪现在常有人讲什么前世今生，或许也是哄骗自己和别人的话吧。
爱过了也就过了，她摇摆着腰身，做了张小泉剪刀厂的女工，再纠缠上剪不断一段情，就又过了一个百年。所谓的爱，之于妖，不是消遣的却也是解闷的。
千古奇情
作为肉身凡胎的许仙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做为无金又无力只会吟二句诗工厂雕版小工寄宿在姐姐家，因接受小青偷拿的官银被姐夫告上县衙就可知寄人篱下的生活地位了。然而对妖而言，这重要吗？人家不食人间烟火，所要不过“自食其力，沉默寡言”。在许仙与白蛇约会阶段，作者特意安排了一段许仙的同事的牢骚，那个不想做娶妻生子背上包袱的丈夫的男人，此时的许仙心里在想什么呢？这个桥段也许是作者刻意为之。白蛇已暗示自己已经是财富自由了——家中还有一点资产，又有房产，生生白富美。更何况这个整天做雕版观音的许仙哪想到有一天真的会有个活观音追着自己跑呢？在白蛇眼里许仙是她的菜，在许仙眼里白蛇是他的肉，肥的。当白蛇要搬往苏州时，许仙表示要赚钱时，白蛇感动了，这不过是许仙抓住了白蛇的七寸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自食其力的男人罢了。两个人半推半就成就了一出戏。
每个男人最终目地都是“不走”，只看他支撑到什么地步。每个女人最终目地都是男人“不走”，只看他矜持到什么地步。
至于是不是蛇妖倒在其次，财色兼得，命相无害，何乐而不为？更何况还做了主子，有了家中地位和乡邻声名。
在妖面前，我是主；在你面前，我成了副，师傅莫非要操纵许仙？
法海听到此句该是悲悯的吧。在许仙眼中白蛇依然是妖，不是作为妻子的人。青白是妖许仙不是不知，说什么爱谈什么情讲什么忠，不过是做为人的一种狡黠罢了。懦弱面目下的藏着一颗强权的心以及可怜脆弱男人的自尊与虚荣。
许仙约青蛇私奔，青蛇一眼就洞穿他：莫非要卷了细软私奔不成？唉，说来道去，也是朝三暮四。许仙在青蛇眼中真真是低到尘埃里。白蛇岂能不知这桩桩件件，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个妖对人的宽容，不过对人的劣根性的悲观。要么，哪来守护许仙一个百年的勇气？
法海道行高深，他真的是顽固的卫道士吗？他救的是人，不是许仙，是平等的众生。
《青蛇》一改法海从前迂腐不变通形象，成了度人脱离苦厄的高僧。如果有往世恩怨的话就又另当别论，偏偏作家刻意略去不谈，这成为整篇小说的一个出发点。那就是：无恩无怨，只为一个百年。
说到底大家都是明白人，半推半就一部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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