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苟活（16）

[非虚构]苟活（16）

父母的病都需要药物维持，家里的窘迫我比谁都清楚，单从这一点来说，我没有资格去谴责杨睿的自私，可不谴责不代表我就能接受，为了尽快结束这个话题，我直截了当的告诉杨睿，陈月不是随便的女孩子，不是我想睡就能睡的。

对于我的敷衍，杨睿显得很失望，她说我变了，学会撒谎了，为了证明她判断的正确性，杨睿甚至列举了一堆的例子。

杨睿一针见血的戳中了我和陈月这段恋情的要害，就连谈话中我有意无意的抬高陈月，都没有瞒过杨睿毒辣的双眼，她说我恋情的开始，陈月就一直在倒贴，倒贴还不让睡，这种说法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杨睿结婚，陈月把她的祝福凝入一针一线，杨睿怀孕，陈月为了给孩子买礼物，不惜花光自己一个月的工资，可是这番赤诚，在杨睿眼里，全成了倒贴。陈月待杨睿不薄，同为女人，难道她如此轻践陈月，就不觉得自己过分吗？

面对我的质问，杨睿则是摆出一副嗤之以鼻的态度，她甚至觉得我特别幼稚。见我不解，杨睿反过来问，她当初是怎样待张晓敏的，可到头来张晓敏又是怎样对她的？在第一次吃亏时，杨睿就总结出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至于问心无愧，那是脑残少了一根筋，才会傻了吧唧的跟自己过不去。

杨睿说我变了，可我心里明白，变的那个人是她，也许她还没察觉，手机里不断闪动的对话框早已出卖了她，那是一个被叫做“怨妇集中营”的QQ群。我不禁感到疑惑，洒脱如杨睿，她是如何一步步的把自己活成了怨妇代言人？

婚姻的围城到底有多可怕？

他不仅仅是爱情的坟墓，还是埋没人性的乱葬岗。

因为我的冷漠，谈话至此便没了下文，可是我心里一点也不觉得轻松，杨睿如今的状态让我隐隐有些担忧。今天她之所以能在她婆婆面前轻描淡写的反击，恐怕“怨妇集中营”功不可没，能通过网络学会保护自己是好事，可生活的重心不能偏，我怕杨睿在怨妇的泥潭里越陷越深，毕竟像她这样的例子，农村太多了，看似活的明白，其实失去的比谁都多。

回老家之前，虾米传给了我两部电子书和几首流行的歌曲，单从消磨时间来说，看看电子书当真是不错的选择，打开蓝牙，我把电子书给杨睿传了过去。即使是姐弟，有些话也不能明说，我只希望有一天，杨睿能够打开被婚姻封闭起来的窗子，重新发现这个世界的美好。

杨睿对于蓝牙传送显示出很大的好奇心，她很聪明，几乎是一点就透，很快的，杨睿便沉迷于这种新奇的传送方法，捧着两部手机，把我手机里的东西几乎都传到了她手机里。

外面的席面已经散了，母亲进来时手里提着一只保温桶，她说桶里是大龙为父亲特意留下的红烧鱼，让我趁热赶紧送回家里，喂父亲吃下。

杨睿的传送还没有结束，我叮嘱母亲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把手机带上，母亲答应后，我便提着保温桶离开了杨睿的婆家。

母亲回来时天已经擦黑了，她的心情似乎很好，一路走来竟然还哼起了只有在我儿时才听过的小曲儿。

吃罢晚饭，母亲喊我去她屋里看电视，直觉里，她是有话要说，果然，我一推开门，母亲就笑呵呵的拍了拍她身边的位置，让我坐过去好好跟她唠唠。

我和陈月交往的事情从来都没有藏着掖着，所以家里对我的感情进展一直都是清楚的，母亲问我是什么想法？打算啥时候结婚？

关于婚事，我曾和陈月私下里讨论过，因为我卖水果的城中村马上就要拆了，为了陈月，我想在赵县开个夫妻店，和陈月一起打拼属于我们的未来，如果能够顺利的在赵县安顿下来，我想在国庆节的时候举办婚礼。

没把陈月拐跑，所以我们的婚事得到了她父母的支持。母亲听了我的想法，也觉得国庆节是个好日子，然后，母亲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我和陈月结婚，她家里打算要多少彩礼？

钱是一个敏感的话题，而彩礼，更是细化到了敏感中的那个点儿，饶是母子，也因为这种敏感而扯开了距离。母亲说，她打听过了，石市周边的彩礼多是三万来块钱，赵县离石市不远，即使具体数字上有差别，也不会差的太离谱……

赵县的彩礼具体是多少我不清楚，不过陈月曾和我说过，她表姐也嫁到了我们市，前年结的婚，收了八万的彩礼，陈月的父母好面子，为了不让亲朋觉得自己的女儿低人一等，想来他们家要的彩礼绝对不会低于八万。

我不知道该怎样跟母亲开这个口，由于杨睿去年结婚，王大龙家给的彩礼是八万八，所以最终我说了一句入乡随俗。

母亲的脸随即就垮了下来，显然这超出了她的预算，今年我们村的彩礼已经涨到了十万，邻边村子甚至有出十二万的，而对于我们这样贫困的家庭来说，莫说是十万八万的，就连三万的窟窿都不知啥时候能填清呢？

我不想母亲为钱的事发愁，可也不想因此委屈了陈月，人生从来没有如此为难过，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就觉得活着真累，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那种被抽空的感觉就好像死亡的演绎，我甚至想就那么闭上眼，永远的睡过去。

我是一个恋家的人，以往回家过年，我都要过了初十才返回石家庄，可是今年，我初六那天就回来了。

那个心灵的港湾再也容不得我无忧无虑的休憩，母亲和杨睿轮番的对我敲打，我们村的王二蛋没花一分钱，从外地领回来一个媳妇，这件事母亲说了不下十遍。王大龙有个同学，靠着一张嘴，把老丈人哄得给女儿陪送了一辆四十多万的豪车，杨睿不厌其烦的重复，以至于我的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只剩下一个大写的车字。

刚回来不久，房东老太太就通知我抓紧时间找好后路，村子马上就要拆了，她已经决定搬走了，当初交的住房押金她不给退了，以后也不收房租了，如果上面没有通知，我们可以一直在这里住下去。

我打算去赵县碰碰运气，母亲却不停的打来电话催促我尽快做出安排，她想早早的将我和陈月的婚事确定下来，在去赵县之前，母亲打算和陈月的父母见上一面。

会亲家难免要提到彩礼的具体事宜，我不想母亲在这个时候过来，家里的情况我很清楚，父母常年吃药，家里根本就没有一点积蓄，可是母亲却说彩礼的事不用我操心，有杨睿和舅舅在，怎么着也能帮我把陈月娶回家里。

母亲的话让我感动，站在寒冷的街头，我心里溢满了幸福！就像三岁的小孩子得到了心爱的棒棒糖，我高兴的手舞足蹈，离我摊位不远的老江瞅见我这样，还以为我是中了邪，他拎起三轮车上的钱袋子就向我走来，我实在是太兴奋了，激动的忘乎所以，不等老江来到跟前，我就扑过去抱住他，对准那张黝黑的老脸，重重的亲了一口，如此一来，老江更懵逼了！

母亲浩浩荡荡的从老家赶了过来，和她一起来的，除了杨睿和外甥女，还有王大龙，而王大龙来的目的，就是看孩子。

出租屋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可是到了晚上，大家却犯了愁，一下子多出这么些人，连睡觉都是个问题。

还好老江和虾米够仗义，最终大龙睡在了老江屋里，而我则和虾米凑合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陈月和她父母早早的从赵县赶了过来。双方的家长一见面，立刻热络的聚拢在一起，母亲和陈月的妈妈就像多年未见的亲姐妹，手拉手的互相问候着，各种寒暄和客套看的我和陈月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昨天晚上陈月打来电话说她父母把彩礼的要价定在了八万，让我提前做好准备，别在出了差错。说实话，八万在我们那里不算多，虽然陈月说的轻松，可我知道，私下里她肯定做了不少她父母的工作。当我把情况反应给母亲后，不待母亲开口，杨睿便嚷嚷着让我把心放到肚子里，婚姻大事，她绝不会给我办漏汤了。

今天一早我就去饭店预定好了包间，走在去饭店的路上，我和陈月手拉手的走在最后，心里从未如此畅快过，我仿佛看见未来在向我招手，生活是如此美好，我终于等来了人生中的艳阳天。

快到饭店的时候，陈月换了一只手来拉我，手里冰冰凉凉的，被塞入的似乎是一张卡，我想抽出手来看个究竟，陈月却捏住了我的手，她冲我眨眨眼，小声的告诉我卡里有六千块钱，那是她全部的私房钱，密码是我的生日，如今连同她的人一起交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