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头猪。
一头生活在一个农民家里而不是养猪场里的,两岁零三个月的猪。
马上就要过年了,我能感觉到我的主人脸上洋溢着的喜庆的笑容。
可是,人们过年,却为什么不给我吃的呢?虽然我有满身的肥膘,却也难敌北国的寒冷和冰雪啊!
直到刚才,我才忽然明白主人不给我饭吃的缘故。现在,我被放在当院的一张矮桌子上,四只手被牢牢地绑着。我拼命向他们表示抗议,以表达我的愤怒。
你们侵犯了猪权!
不可否认,我的内心是那么地恐惧。可是人们,只把我说的话当作刺耳的嚎叫,迅速拿来一根细绳,不由分说地捆上了我抗议的嘴巴。
从人们的磨刀霍霍中,从人们喜悦的脸庞和看我的冷漠眼神中,我明白了:我的一生,就要随着他们的喜庆节日而结束了!
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吧。长肥了注定要被杀来吃掉的。可是这种不公平为什么要降临到我们猪的头上,而不是人的头上呢?有一天另一种动物也把人捆来放在桌子上,就像我现在这样。人们眼中的恐惧代替了冷漠。这一天不会远的。哼!
我的眼泪不觉地流了下来。其实我早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我也曾有美丽的童年,无忧无虑。可是好景并不长。刚刚出生还睁不开眼儿的时候,就碰到了妈妈的奶头,美美地嘬了一顿。那时,我们十一个兄弟姐妹挤在一起,多好啊!可是过了两天,我的一个兄弟就死了。他活活饿了两天,熬不过,走了。那时心里只是怨恨妈妈,为什么不多生一个奶头呢?一个小小的阴影笼罩着我。没过多久,这个兄弟就在我的脑海里消失了。现在想来,是不该怨恨妈妈的,她给了我们每只猪都能够吃到奶的机会。现实生活就是这样,抢不到奶头的,就只有被活活饿死!
流着泪的我的脸一个半月大的时候,我被卖到另一家。刚刚来到这里,一切都是新鲜的。只是饭食实在难以下咽,每顿不是清清的清水就是臭臭的泔水。新鲜过后,我开始想念我的兄弟姐妹,想我原来温暖快乐的家。我企图逃跑,但新主人把院子围得密不透风,还打我。太不一样了!太不公平了!都是人,这新旧主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我绝食,我抗议,都无济于事。同时我发现,我旁边的同伴反而吃的饱睡的香,身板明显比我粗壮(姑且叫他哥哥吧)。难道新主人?……
唉!慢慢适应吧,总得活下去不是吗?
这时,我还没能明白我活下去的意义,没明白我活下去的目的是什么。反正活着就好。
马上就快一岁了。这一年中,吃、睡是我全部的生活,倒也乐乐呵呵,和那位长我一岁的哥哥,也相安无事。可是有一天,我发现主人给我们的饭菜不一样了。我仍是吃喝着清水加泔水;他却有麦麸、玉米糁儿和高粱面儿等好吃而且营养高的东西加在里面。我义愤填膺,去抢,哥哥一嘴巴就把我给拱了出来;我哭,没人理没猪理……几天后,我又明白了一个道理:生活中没有公平的事,除非死掉。要想吃好的喝好的,你只有更强壮。哥哥的身体越来越胖,几乎能看到他的肉在滋滋长膘。几个月后,也是在人们过年的前夕,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我听见哥哥声泪俱下的哭诉、抗议,和话语中流露出的深深的恐惧,而后长长一声惨叫。从此,他就失了踪。
我习惯了主人的变化无常,他给我什么我就吃什么,只要能吃饱就好。几个月前,我同样享受到了哥哥一年前的待遇。只是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某中不祥的预感,又说不出来。但我贪吃贪睡的惯性,还没容我想得透彻,就困了,我要去睡了。谢谢主人,谢谢你给我这么好的生活。
我的身体迅速地发福,就像当年哥哥一样。这时,我已不再埋怨生活的不公平了。
我的眼前一亮。主人磨好的刀反射的太阳光正好照在我流泪的眼睛上。它割断了我对往事的回忆。
我又看见了那喜悦的脸庞和冷漠的眼神。其实,我早已看清了这个社会,它是最厉害的,它让你变成什么样,你不得不变。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脱生成一个人,一个想吃肉就吃肉,想……。”
“我也绝不会再流泪……”
还没说完,就觉得从脖子到胸口一阵冰凉,条件反射地从嗓子眼儿挤出一股长长的气流。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耘菩作于2002年6月25日
流着泪的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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