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天气欲雨未雨,是一个寒冷的冬日,梅陂河里的水依然是碧绿的,河对岸的大山也依然是墨绿的,尽管在云层的笼罩下它们绿得有些凝重和阴沉。山坡头、菜地里有几棵苍老得落光了叶子的苦楝树在凛冽的寒风发出籁籁呜咽。这样的鬼天气,即使是在寒假期间,也没有人愿意出门,除非老天下一场大雪,蜗居在家的孩子们才愿意走出家门来玩耍,但除了前些天下过一场雪籽外,老天似乎毫无满足这些孩子们盼雪心愿的迹象。
总有几个例外的孩子,比如说后来成为三线厂区著名弹弓手的龙刚,他现在就很兴奋地流连在菜园、山坡以及学校的空旷地里,菜地里青菜的芯子里还残留着未化的雪籽,背阴的的树根下也有一些结晶状的雪块,这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雪,但经验告诉他,下雪籽是下大雪的预演,这些天很有可能下一场雪。
不过令他兴奋的并不只是这些。他真正兴奋的是他现在可以打野八哥了,此刻他手中拿着一把3号铁丝绞成的大号弹弓,铁丝是从爸爸的柴棚里偷出来的,弹弓的支架就是用铁丝制造的,这可费了龙刚好大的劲儿才用虎头牌老虎钳子绞成的。橡皮筋是小皮猴从上初中的姐姐梳妆台上偷来的,是龙刚用了三本小人书换来的,一共6根,弹性相当好。最关键的是弹弓上这块皮子,皮子位于皮筋正中,是用来装填子弹的,有了皮子你才能用上石子弹,否则你只能用那些铁丝枪上的纸子弹,根本没有办法打野八哥。
所谓的“皮子”只不过是一块黑橡胶皮,据我猜测它可能来源于自行车内胎,但它的获取要比橡皮筋来得更费力些。要知道自行车在三线厂区虽然普及较广,但要找块废车胎的内胎皮还是比较困难的事,更何况家家户户都把自行车当奢侈品,几乎每个人都对这胯下宝驹爱惜有加,连借都不肯借你骑一下,轻易又怎么可能报废车胎呢。
但是龙刚没有办法找到皮子不等于小山东没有办法。小山东是寨下一带使用弹弓最早的孩子,天知道他哪来这么多皮子做弹弓。打破了肖老太家的玻璃、打破了邻居小女孩的头,打死了化学老师家养的鸭,在81年或者82年间的三线厂一带,你总是能听到小山东类似的关于弹弓闯祸的新闻,为此小山东经常被老师没收弹弓,被警告处分,被记过处分,最后还被父亲吊起来暴打。
但没有人同情小山东,谁叫他从不肯为别人做一把弹弓。龙刚也曾请小山东为他做一把弹弓,但小山东却嘻皮笑脸地说,你叫我三声爷爷,我就帮你做。龙刚是个自尊心极强的男孩,他宁愿没有弹弓也不会做这么没有骨气的事。
龙刚后来却在一次意外的机会中获得了一张宝贵的皮子。不用我说你也知道,皮子来源于小山东,但不是小山东心甘情愿送他的,是龙刚的一次大胆行动的斩获。说起来虽然简单,但却是一次相当危险的冒险。
那天上课时班主任王秀英老师发现粉笔不多了,就让龙刚跑一趟办公室取粉笔。龙刚一溜小跑来到王老师办公室,当从桌上取走了一盒赣字牌白粉笔,正当他转身时,眼角余光无意瞥到王老师半掩的办公桌内躺着一把精致的弹弓。这肯定是前几天小山东在课间打破了楼上初中部的教室玻璃后被没收去的。龙刚机敏地联想到了这把弹弓的来历,几乎不假思索,他环顾办公室,办公室内静得出奇只有教常识的朱老师在背对自己二米开外的地方埋头备课。这老太婆反应不太灵敏,连龙刚推门进去拿粉笔都不知道。不用怕她。龙刚想这是个机会。他迅速伸出两个手指到抽屉缝中,准备把这把弹弓给钳上来,两屉桌的抽屉不深,龙刚轻易地捏住了弹弓的皮子并把它像钓鱼一样轻轻地往外拉。
你找王老师吗?龙刚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哆嗦,本能地松了手指,弹弓又重新落回了抽屉。他发现,不知道啥时,背对自己的朱老师已经回过头来,正透过滑落在鼻上的老花镜盯着自己,王老师不是给你们班上课去了吗?你找啥?
我,没有找啥,王老师让我来拿粉笔,粉笔用完了,我来拿一盒粉笔。龙刚不禁嗫嚅起来。不过好在朱老师只是有口无心地问了一句,并没有追究龙刚此行来历之外的意图。粉笔用得可真费,都给那帮皮大王掰去打粉笔仗了。朱老师嘀咕了一句,很快又转回身子去了。龙刚心头悬起又放下,这朱老师显得有点多管闲事,备课备得好好的,突然说这些干嘛,粉笔浪费她也要管管,她只要教好她的常识就行了嘛,真是的,多管闲事多吃屁。龙刚有点生气地怪朱老师坏了自己的事,可是他不敢说出声来。他匆匆忙忙再次把手指探进去,这回他抓住的正是弹弓的皮子,迫于当时的紧急情况,生怕朱老师再来个突然袭击,他这回动作又快又用力,不顾一切地往外一扯,弹弓的铁丝架部分在抽屉的口子这儿被猛然一拦,连接皮子处的皮筋断了,但他已经牢牢地把皮子抓到了手心里了。
龙刚的弹弓就这样合成了。冬天的三线厂地区果然下了一场大雪,雪在临河的菜地里铺起了很厚一层毯子。觅食的野八哥、白头翁们在菜地里频频受到像龙刚这样的弹弓手们的袭击。它们从苦楝树上飞到菜地里,又仓皇地飞向大樟树的枝叶间,疲于奔命。我在自家菜园子里观赏雪景的时候,看见龙刚从河堤下的竹园里嗖地一声窜上来,我打到了我打到了。他一边嚷着一边跑向我家菜地,不顾我的阻拦翻找起来,果然,他从青菜和卷心菜之间找到一只翅膀受了伤的奄奄一息的野八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