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秦府,有一庶子公子肤白貌美,才情绝绝。
柳州中,有夸张的说法,经过寒冬腊月,初春晚来,原本万种颜色齐放的花朵,竞相装扮风和日丽的季节,踏青之日,也会因这位庶子公子的出现,而黯然失色,人群拥挤,眺望缓缓到达的马车,上面由仆役扶下来的庶子公子,对着世间万物,微微一笑,使得花香错,鸟语歇,众人脸颊红润如火烧般羞涩。
朝中公主,养面首,面首中温柔的有之,狂野的有之,称得上数一数二的美貌者有之,但那都是他的忠实下属,守护着他的性命无虞,为他杀戮一切阻碍在他路上的人,极少有人知晓,这位公主浓妆艳抹的面孔下是个男子,因为知晓的人死得差不多了。
此刻,这位公主身侧的红衣青衣,和他衣衫不整,勾肩搭背地喂他酒吃,他兴致盎然地说:“柳州的美人,本宫势在必得,本宫要亲自去迎回那个美人,通知马房的人,明日准备好马车,便游山玩水去柳州。”
外界传闻,这位公主放荡不羁,极爱有点名气的美男子,他若不去把那位柳州的美男子抢回来,岂不是对不起外界对他众说纷纭的见解了,好像是亲眼见他喜欢那些男子,过着肉林酒池的奢靡日子似的。
躲在眼皮子底下的暗哨,他总要想法设法给他们身后卖命的主人一个满意的说法才是,不然真对不起他们这群人大费周章的监视了。
王都楚亲王府。
烛光摇曳之下,一人身形落寞地背手而立,一人恭敬地拱手弯腰而站。
先前他已经如实禀告了公主这几日出行的盘算。
良久,那个清冷的声音仔细询问:“他当真要亲自去柳州寻花问柳?”
“是的,王爷,属下亲耳听到的。公主明天就出发。”
他呵呵一笑,表示对那个人的不屑,“当个假公主,一生置身事外,本宫这个弟弟和本宫的娘一样,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息的。”他又轻轻叹口气道:“危难之际,你舍命也要保他周全,毕竟本王就这一个同父同母的弟弟,不希望他有任何的闪失。”
最好,他出了这昏暗的王都,就不要再回来了。楚亲王落寞地暗暗心想道。
当年大哥经商,运送布匹,途遇杀人不眨眼的土匪,数月没有消息,至今生死不明,原为夫人身侧伺候洗簌的婢女,我的阿娘正巧诞下我,我的父亲病到临终,靠参片吊着一口气,稳婆刚想说,我是个女儿家的时候,夫人给了她一袋钱,她嘱咐她:“就说二夫人诞下的是公子,让老爷瞑目而去的。”
夫人和我的阿娘把我当作书香门第的公子培养,虽然是家中庶子,可大哥没有回来,我便只能鱼目混珠,充当着是家中明面上的独子,受尽宠爱。
夫人一直觉得当初她一意孤行的决定,对我太不公平,像我这个年龄的,一般的女子都嫁了好人家,子女绕膝,唯独我未来渺茫,于世俗的眼界下,我必然举步维艰。
夫人和阿娘商量我的以后,她们是想到了一定时间,和家族公布,我自娘胎里带出毛病,经无数大夫诊断,无法生育后代,将从家族之中择出一个孩子过继给我,百年以后,继承家业,有血缘关系在,总不算得家业落在外人手里。
如果不是一次踏青被追事件,没有逃无可逃的慌乱下,毅然坠河逃跑,我的人生大概就按照她们安排的过程,渐渐走到白发苍苍的尽头。
阿言总说我长得好看,我盯着铜镜里披着长发且陌生的自己看,看不出好看与不好看的区别。
榻上被我偷偷带回家的男子昏迷不醒,我让阿言重新请大夫来瞧瞧。
这个男子或许有不同寻常的爱好,我坠河逃众人炽热注意点之时,救了一个跟着我跳河的人,他是一只旱鸭子,在水面扑腾几下子,就沉入河中,幸好我憋着气,还没迅速游走。
我一开始以为是女子,毕竟她打扮得挺妖媚的,也穿着女子的衣裙。我双手拖着他,奋力往岸上游的时候,发现他的体重惊人,再一看他的喉结滚动,才确定他是个特立独行的男子。
夫人和阿娘火急火燎地赶来,见我平安无事,放心来,再一看,有个人在我房中,夫人近榻前一看,竟是个青朗俊秀的男子。
她叫我一同去外面,盘问我这个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实话实说了当时的情况。
夫人快惊掉下巴道:“此人见你落水,竟然跟着你殉情!”
我想解释夫人多想了,夫人转忧为喜,嘱咐前来看病的大夫:“有劳大夫,好好瞧瞧,瞧好病了,必有重赏。”
数月后,我救起的那个人病状好转,还能使唤我扶他出去晒太阳,我陪他在屋外慢慢地散步,并问他离开的日期。
他却说:“我不走啊!我还要留下来和你成亲呢?”
我的脑袋嗡嗡地响,前去问夫人,她说:“这是我的主意,小楚反正也无去处,留在章府也挺好的,问了他,他也是答应入赘的,等你们成亲之后,养育了自己的孩子,总比外面来的血缘要好,墨儿,我们也是想你终老之时,我们离你先去,身旁还能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与一个和你血脉相连的孩子。我失去你大哥到今天,每每夜里,以泪洗面······墨儿,你年纪尚小,没有成为过母亲,你不会懂得我的这份孤独。世间或许谁都会离开你,忘记你,但母亲和孩子之间的牵绊是永远的。你不如尝试下和小楚在一起生活,我观察过他一段时间了,以我过来人的眼光来看,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可是,他········”
他来路不明,况且大夫诊脉,不可能看不出来他是个男子的,即便我们欲盖弥彰,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
夫人铁了心要促成这桩姻缘,继续道:“在外人眼里,你救起的是同你一起跳河的姑娘,大夫我也给了足够的酬金,他不会说起我们章家的事情,这场婚事也是顺理成章的,小楚感激救命恩情,你俩又日久生情,私定终身,章府且你一个独苗,我们长辈的只能点头同意,望你们夫妻二人相敬如宾,繁衍子嗣。”
夫人的话,将我堵得哑口无言。
我悻然而归,他见我发呆,凑上一块糕点,“你的阿言买来的,挺好吃的,我多吃了几块,给你剩了一块,快吃吧。”
我转头,视线别过糕点,望着他,恳求他道:“能不能你和夫人去说说,你不想嫁给我,请她取消婚事。”
他摇摇头说:“夫人人很好的,我不能骗她。”
我一头雾水,“我让你去取消婚事,你欺骗夫人什么?”
他目光恳切:“我是真心想嫁你的。”
我诚然不知,我们何时到了非我不嫁的深情厚谊。
他唇语至我耳边,悄声说:“娘子你呀,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初见之时,就心动不止,若此生不能和娘子修成正果,我怕自己会相思成疾,英年早逝的,我尚且想和娘子一起长命百岁呢。”
我知我的脸一下子红了,似熟透的果子,我急忙站起来,脑袋磕到了他的下巴,两人一起吃痛,我又羞又怒又疼吼他道:“登徒子,浪荡子!”
他笑得前仰后合,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才识趣地安静下来。
章府在柳州也算得上财富之家,婚事从简,也是恭贺的来客络绎不绝,礼小厮们更是收得手软。
婚礼过后,夜色已深,我不胜酒力,与宾客们寒暄了一段时间,便离开席间了,走在回房的路上,清冷的月,洒下柔和的光,笼罩在我身上,实在是伤春悲秋的一个缩影。
我站在自己的房前,迟迟不敢开门,心露胆怯,面有难色。要面对的,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心情沉重地打开了门,忽然从头而降一块红色帕子,盖在我的头上。
我正要拿开帕子,他按住我的手:“娘子要记住,今日是你嫁了我,日后我会光明正大地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娶你到我的家。”
说着,他掀开了我的红盖头,感叹着:“娘子今日美得不可方物。”
我生气地拍开他轻浮想要摸我脸的手,道:“这场婚事,我从未答应,一直是你的一厢情而已。”
他笑容洋溢,似满杯的水,“娘子,这一场婚事,不管你答不答应抑或认不认,终归你已是我的掌中之物,你不可能把这场婚事当作没有发生过,不是吗?”
新婚洞房,我累了,先坐到床上,他紧接着跟过来。女子和男子真要动起手来,我肯定吃亏。
我慌张地大声问:“你要干什么?”
他笑道:“娘子在期待什么,无论娘子是在期待,还是在害怕,君子不会强人所难,夜里寒冷,为夫把床榻让给娘子,拿床被子而已。”
他抱着被子,平整地铺在地上,然后酣然入睡,我坐在床沿上,听到他的打呼声,才敢脱衣睡觉。
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知道我是女子的阿言,问过我:“您以后想嫁个怎么样的如意郎君呢?”
如意郎君,从未设想。
他的闯入,我表面嫌弃,可内心的窃喜,瞒得住别人,瞒不住自己。
朝向他的侧颜,我小声地问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那你呢,你会是个如意郎君吗?”
我拉了拉被子,把自己抱得严实,安全感十足地睡了。
他并未睡着,微微支起一点身子,看着出床榻上裹成的一团,喃喃自语:“章知节,本宫突然对让章家满门覆灭没了兴趣,倒是对你不能公布是女儿身的妹妹,兴趣颇深。”
我是女儿身的秘密,藏了很多年,纸依然保不住火,他出门购买胭脂水粉,一群喜欢我的小姑娘,见他敌意很深,言辞上的你来我往,他像是故意说漏了嘴,还自我可怜诉苦,“我倒是很羡慕你们,没有嫁入章家,还有选择的机会,不像我,一辈子那么漫长,只能守活寡了。”
众人声讨,将章府围绕个水泄不通,好好的闺女,怎能嫁个女儿身的丈夫,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吗?
我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哭哭啼啼的他,上前把他揪出来,质问他:“你在胡说什么?”
他掩面哭泣道:“夫君,自我们成亲后,我们就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过觉,我一直是睡在地上的,我不相信你是有隐疾的,毕竟你如此丰神俊朗,要嘛就只有你是女儿身了,才会对我不感兴趣。”
“咳咳咳。”夫人解围道:“墨儿是我从小带到大的,是男子无疑,我当是什么谣言,章府门前难得热闹,原来是大家误会了,我们家两个孩子之间发生矛盾,由此不睦了,儿媳才在外诉苦。大家都散了吧,等章家有了子嗣,大家就能知道墨儿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了。”
一场闹剧,夫人三言两语化解,她让我们去前厅等着,我气恼地瞅了他一眼。他若无其事地略过我,随夫人而去。
前厅里,夫人居主位,慢条斯理地坐着,浅浅抿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盏,抬眼在我们之间流连,“阿予,这次确实你做错了,下次什么话能朝外说,什么话得守口如瓶,你得有个分寸。你是章府的媳妇,说错话,惹得外人看章府笑话,实在不妥。”
他点点头,抱歉道:“夫人,教训得是,阿予下次再也不会在外面乱说话。您放心。”
夫人夜里着凉,咳嗽加剧,我忙上前抚拍,夫人顺了气,咳嗽渐止,她严肃地说:“你们两个也得加把劲,给章府添个子嗣,日子久了,外面的悠悠众口,不知又会传出怎样的话。”
夫人直言不讳地逼迫生孩子。
他接过夫人的话头,替我说话道:“夫人,孩子嘛,我和墨儿还年轻,该有时,顺其自然就会有的,这种事情,光凭墨儿一人还是不行的,还是需要我加把力的。”
回到房中,他遣退我的贴身丫鬟,然后紧闭了门。
“你干什么?”
他从头到脚观察了我一通,他说:“其实我说的,做的,只为你能够多注视我几眼,夫人训斥也好,众人泼脏水也好,都值得。”
我生气且不满道:“众人泼脏水,好像泼到的都是我身上吧?”
他笑得不怀好意,目光未离开我一寸,我不由自主地抖动一下,“看什么呢?”我以他听不到的声音,小声嘀咕,“这辈子都休想我和你生孩子。”
“你想不想以女儿的妆扮,去郊外走一走。”
他拿出藏在箱子底下的衣裙,十分干净的青色,我讷讷地问:“我······我真的可以穿出去?”我自出生以来,夫人谎报命不久矣的老爷,我此生注定只能以男儿身露面。每当看到那些打扮俏丽的女孩子,我也会心生羡慕。
他轻轻地拔下固定我发上的簪子,一头黑发如瀑散落,他思量着我,呆怔了一会儿说:“嗯······不过,你出去戴个帷帽,不然太引人注目了。”
他有极大的私心,自己的媳妇,自然只能自己欣赏。
他带我去了一处花海,我置身其中,整个人沐浴在芬芳中,沾染香味,我咧嘴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攀折一朵花,放到鼻子前,认真嗅了嗅,他也折了一朵全盛的花,戴到我的头上,凝望着我,我的眸光深处亦有他,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轻轻拥我,他问我:“讨厌我吗?”
我的头埋在他的胸前,平时我要穿增高的鞋,没有注意到我和他之间相差的身高,我诚实地说:“算不上讨厌吧!但是也不算喜欢。”
他继续问:“那你要怎么才能喜欢我一点点呢?”
我看到远处花枝招展的身影,心里怪失望的,“等你身边真的就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或许我会说服自己,喜欢上你一点点。”
他说:“好。”
他说好以后,我便真的看不到他身后弱柳扶风的尾巴了,换成来无影去无踪的暗卫了。
当晚,我写了一封信,是给楚亲王的,我在信中,简言之:“亲王所求,已渐有结果。”这信意外地被他截获,他站在我书房门前,等我出来。
月光爬上他的肩头,我见他不知所措,对我失望透顶,信件由他揉作一团,紧握在手掌心里,他固执地问:“你和我二王兄是什么时候的交情?”
“大概是好几年前了······”
“所以关于你的事情也是他一手策划透露我的?”
我点点头,好几年前,一位亲王莅临柳州突然找到我,他口口声声称呼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哥,我当作个玩笑:“亲王身份尊贵,我可不敢和亲王攀亲戚。”
楚亲王才不管我信不信,“那年死掉的是真正的楚亲王,我受一位高人的惠泽,易容成身亡的楚亲王。”
他卸下不属于自己的脸时,我看到了几分夫人的影子,才慢慢接受了他的话。
“所以你来找我是?”
“我朝三公主你可知?”
虽然不知道他向我提及三公主的意图,但三公主的荒诞无道,已是人尽皆知。
“三公主和楚亲王一母同胞,你又是我的亲妹妹,我想着给你们牵线。”
“亲王,纵然您把三公主当作自己的亲妹妹疼爱,您也不能祸害我呀,即便我是男儿打扮,我真实的性别也是个女儿,您把三公主托付给我,岂不是让她一生守活寡,再说我一介平民,三公主可是金枝玉叶,瞧不上我的。”
他笑了笑说:“你们两个都一样的苦衷,三公主出生前,差点被谋杀,幸亏她的阿娘机警,买通太医,到处宣告肚子里的是个丫头,皇后才撤回一碗下了药的安胎药,三公主出生以后,即便是男儿身,也只能终身扮作女子,为了混淆视听,他甚至在公主府养了大批的面首。”
我听到此处才恍然大悟,“这位三公主确实过得挺惨的。”
他双眸紧闭,笑出声音,一阵阵冷风倾巢涌向我,我谨慎地替楚亲王解释道:“我大哥不想你一辈子待在那不见天日的公主府,才出此下策的。”
他睁开眼,冷冷道:“不需要!”
“墨儿小姐,不好了,这是主子的亲笔信,让您亲启。”
暗卫小腿中箭,一路来,都是强撑的,我接过他的信,让人带着他下去疗伤了,信上楚亲王自称:时日有限,把唯一骄纵的弟弟托付给我了。
我泪眼婆娑地抬头看他,他转身准备离去,我放大呜咽声:“你去哪里?楚亲王死了,我和你的哥哥不在人世了。”
我大概受惊过度,身体摇摇晃晃地倒在他眼皮子底下,我想叫他不要走,大约我真的有一点点喜欢上他了,当我感觉投入一个清冷的怀抱,我就下意识赶紧用手拽住他的衣角,似无力地恳求,坚持最后的一点希望挽留,或许他比我先喜欢上我的,或许我的恳求会有一丁点作用,他会心软,他如果要走,他活着的阿娘在冷宫,他能依仗谁呢?
“不要走!”
我在梦里梦见他头也不回地回了王都,我跋山涉水去王都寻他,再见成诀别,他多年的秘密露馅了,欺君之罪,将被斩首示众。我满头大汗地睁开眼睛,他守了我一夜,失而复得,我紧紧抱住他,他端在手里的药碗碎在地上,我听得清清楚楚,此刻,他就在我身边,此刻,不是虚假的梦境。
他说:“我没有来时的归处了,替哥哥抱信的人后来说,哥哥死后,公主府也受到太后的惩罚,变成残垣断壁了。”
坊间的谣言四起,说呀,那三公主逃难在外,毕竟是娇贵之身,受不得苦,一路上的缺粮断水就逼死她了。
这对于我们是个好消息,我和他相视一笑,夫人和我阿娘见我们感情和睦,自然也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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