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安家

何处安家

回老家是最动情的事。什么都不为，只是一个念头，回家。

手里捏着回家的票，鼻子就会酸酸的。捻来捻去，越捻越厚，仿佛已过去的时光都被我碾碎，颗粒一样的，挤了出来，又无声的散落下去。攥在手心的，只剩下踏踏实实的一个方向，一个指引，就是，回家。

回乡路上，两旁的树跳跃着向后退，干枯灰白的枝桠瘦骨嶙峋地伸伸缩缩，一忽就模糊了，却又是一团一团的灰雾撞击我，挤压我，我无所适从。不远处的高压线上总蹲着几只鸟，也像在跳跃着。好像一直在等待着，遥远的高天那几粒飞动的黑点什么时候回来，和它们会合，然后一起去寻旧日的巢。其实不用寻，要飞只管飞，老树的枝桠一直在伸缩着张开怀抱，家就在这里，这个粗糙却温暖的枝桠属于它们，要留只管留。

想来总该有一个踏实无比的家在等待我。

我怀念家乡的土地，踩在泥土里，才觉得是家。常常有一种恐惧的想法：土地里我的先人，会不会太喜欢我，过早的把我拉入那个安全的家？莫名的陷入寂寞中，想知道我是谁，又终在何处安家？

    下意识里，跃出一个场面：喇叭，唢呐，并不痛苦时断时续的哭声，时起时伏的一片白。儿时见了太多，谁家有老人走了，会搭灵棚，四角是木头桩，围起一人多高的帐子，布都是长长的，有红的，蓝的，大部分是白的黑的，钉上写着黑字的白纸，都有“永垂千古”“驾鹤西游”的字样。于是我常常怀了恐惧的满心盼望，驾鹤西游，什么时候，又会是怎样一个有福气的人，才可以做得到让魂魄逃出躯壳，悄悄地驾了白鹤，随云朵一起游走？

事实是，没有一个人在我的盼望里“驾鹤西游”，就算是有诸如此类想法，也在第二天或第三天晚上被子孙们找回了魂魄，安放进了静静的躯壳里。

送老人回家是一件必须要万无一失的事情。子孙们在所有的十字路口都必须停下，祈福苍天，跪求祖先迎接自己的孩子，不走歧路，顺利到家。

老人那最后的家，是一个墓穴，它的朝向，宽窄，已经精心布置好，包括是否舒适，也已有细心的儿女亲自躺下做了验证；他（她）的父母的位置，就在近旁；他的左邻右舍，也就在不远的地方。他的子孙们就要把他送回到他的父母身边，静静地偎依在一起，一如刚来到人世的婴儿，只有父母怀里才是最安心的家。后人们放心了，喜极而泣了。

安心了，踏实了。于是，该轮回的在轮回着，该开始的又开始了。又有谁家隐约传出新生儿的哭声，继而是初为父母的欣喜笑声。       

又一群的我们就这样游走在人世间。就像那高空的飞鸟，不停下，不肯也是不能，最后呢，终有一个粗糙的温暖的家在等它。人生不就是这样吗，走在路上，会期待，要跳跃，也想飞翔。最终呢，最终就是回那个不用等的温暖的家。

  我的眼睛湿润了，心底暖暖地踏实了。每一个人，不都是在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