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可轩坐在忽明忽暗的列车上,浓烈的汗味和鞋臭味混合而成的急躁一次又一次的刺激的他的胃。他用手帕纸捂着鼻子,让呼吸进行过滤。清茶味的复杂气体一经鼻腔进入肺部,胃就砰砰的跳。他起身,挤过熟睡的旅客。穿过三节车厢,走到换气抽烟的地方。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在家里的话,按照可轩的作息,他正在戴着耳机打时下最流行的网游DNF。身边还耗着一个看欧洲古典文学的沈漠。
“哎”他无端端的叹了口气,这次的泰山之旅和自己期望中不大一样,原本是一个人漫无目的的旅行,现在变成了两个人纠缠不清的心事。
两个人?不,或许只是一个人。可轩不免讥笑自己的自作多情,他静静的看着椭圆形的玻璃,他看不到窗外的景象,抽烟区的车顶灯散发出一种不强烈却很坚硬的冷凝光,像是从某一处放射而出的金属。因为这种光亮使得双层的火车车窗变成了一面错位投影的镜子,椭圆的玻璃里有两个自己,一个明亮清晰,与自己一般无二,另一个则是第二层玻璃的投影,有些模糊,有些遥远,有些融入黑夜的折射感。
可轩用额头抵着玻璃,调整瞳孔的焦距,镜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黑夜,和悬挂着“开封站”字样的月台。
也许,这就是现实。虽不情愿但它依然存在于虚像之后,广袤无垠,无法撼动。
趁着开封站停站的间隙,他走出车厢,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鲜的空气,喉咙的紧张感得以缓解,发声应该问题不大。他掏出手机,拨通沈漠的电话。
“嘟···嘟···”
可轩用胶质的运动鞋底轻轻的踢着月台上的座椅。
“嘟···嘟···”
电话里的忙音,让他多少有些着急。
“嘟···嘟···您好,您呼叫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切。”可轩从齿缝中逼出一个字。大拇指迅速挂断,又迅速拨打。结果一样。
“切!”他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沈漠!该死的,你要是接电话,我非得······”可轩咬牙切齿,恨不得此时能用沈漠来磨磨牙。
“喂。”电话通了。
“欧尼酱!”可轩那种贱的有些甜腻的声音在对方的“喂”字二声升调升一半的时候就突兀的出现了。
“嘶····”对面明显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不认识你虽非亲生却胜似亲生的弟弟啦!”可轩一副油腻的表情,恨不得能将自己的脑袋塞进沈漠的怀抱里,并用硕大的头颅在哥哥宽广的胸膛之上肆意的打滚。
“那个,我不是沈漠。”
“抱歉,请您让沈漠接听电话,谢谢!”语音平稳,声调低沉,可轩面色如常,严肃认真。
“喂,可轩,是我,沈漠。”沈漠接过电话,声音有些疲倦。
“欧尼酱!”声音又回到了那个糖罐子里。
“怎么了?这么晚打给我,是不是开房没房费了?”
“开什么玩笑,我是那种人吗?”可轩趾高气昂,十分不屑的说着。
“哦,呵呵,倒是我错怪你了,怎么了?”
“你在哪?怎么不接电话。”
“我在师傅这,东西出了点差错,今晚修改一下。你呢?”
“我在开封。”
“开封?”
“恩,准确的来说是开封站。我去泰山了。今晚坐火车回来,方便的话接我的塞!”卖萌,撒娇,恬不知耻,这是杨可轩惯用的伎俩,当然只有沈漠吃他这套。
“好,不过我会慢一下,我师傅这你也知道,不通车。”
“没关系,我三点到。”
“好。”
“对了哥,告诉你一件。”
“什么?”
“我喜欢上一个很奇妙的女人。”
“What?”
“不说了,靠站时间到了。”
挂了电话,杨可轩脸上的笑容渐渐的凝固,他张牙舞爪的肢体语言动作也收敛了起来,眉头微皱,微红的眼眶里汇聚着湿热。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人就是喜欢这样,用一张又一张的面具隐藏自己最薄弱的情感,好像只有彰显什么,才能让自己拥有什么。但是天知道,越是强调的,越是自己害怕的。
可轩收起手机,又一次踏上了火车,不同的时,他依着车窗,昏昏欲睡。
当可轩被乘务员喊醒的时候,火车已经停在了郑平站,他急匆匆的下了车,生怕沈漠等急了。
“还好还好,三点七分,差的不多。”他一边跑,一边再次确认时间。
出了站就看到沈漠坐在天宇商厦前的旗杆下。这个地点是两人心照不宣的汇合地。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哪里,只要说需要见面,两人都会来到天宇商厦前的旗杆下。
可轩走过去挥了挥手问道:“等多久了?”
沈漠说:“刚到。”
“今天有什么事情吗?这么晚?”
“今天被客户摆了一道,原本说是原木雕刻,后来又变成了漆雕。没办法,人手不够,学徒来凑。我就跟着去帮帮忙。”
“饿了吗?我们去吃饭吧。”可轩自泰山之行到现在还没有吃任何东西。
沈漠摸了摸肚子:“也好,下午吃得早。”
两人达成一致后,便动身去位于郑平市中环广场的一家24小时营业的餐饮店,“零点”。说是中环广场,其实离火车站只有三条街的距离,步行大概也就15分钟左右便能到。反正已经这个时间点了,去哪里都不必着急。
一路上,可轩给沈漠倒尽了苦水,旅途的坚辛和无法保证温饱的恶劣条件,沈漠将信将疑的看着他,一副当今社会还有饿死的?的表情。
当沈漠问及他脸上的伤和坡了的脚时,可轩意味深长的一叹说:“等到了能够歇息的地方,弟弟我再一一道来。”
沈漠直接追问:“和那个奇妙的女子有关吧?”
“咦!”可轩故作惊奇:“你怎么知道?”然后及时掩饰尴尬的调侃。
俩人说说闹闹走进了“零点”。
两份自助套餐,两瓶冰镇啤酒。选了一个靠窗在店角的位置。
可轩一屁股坐了下来,将背包摔在了一边,提起啤酒“咕咚、咕咚”的喝了一大口。
“啊,舒坦。娘娘的,旅游就是遭罪。”可轩一抹大嘴,开始大快朵颐。
沈漠眼疾手快,用筷子一下夹住了可轩正要送进嘴里的菜。
“怎么回事?你还没有告诉我。”
可轩微微一笑,倒也不急,他准备告诉沈漠关于朱纱的事情。可转念一想,又感到很是荒唐,整件事情,现在,让作为当事人的他来看都仿佛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似乎整个往返泰山的过程都显得缺乏事实的根基。
他咀嚼着西兰花,啤酒的味道还未从口中完全散去。沉淀于味蕾的啤酒液混合于青蔬的碱性,使得最后发酵的甜味变成杏仁核般的苦涩。他的眼睛继续笑盈盈的看着沈漠,心里却编造着另一个用于搪塞的故事。
他放下筷子一五一十的将编好的故事全盘托出,其中需隐蔽的隐蔽,需更换的更换。最终一场梦境被说成了艰辛的登山之旅。
沈漠双手环胸,不时的喝着杯子里的啤酒,他倘若无闻的听着可轩的瞎话,他知道重点不会存在于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里。而在他的表情和停顿里。
奇怪的是,可轩表情平淡而不复杂,语气也舒缓的如同语音播报。沈漠拿不准切入点在哪里,难道可轩说的都是真的?或者,真相藏的太深。
在可轩吐完最后一个字后,沈漠开口说道:“那你今晚给我打电话时说的奇妙女人,是什么情况?”
可轩正要喝酒,听到沈漠的追问,嘴唇停在了玻璃质地的杯口边。他有再次放下杯子:“咱家的哥哥,喜欢上了一个大他六岁的女人,女人漂亮风趣,但是太狡黠。”
“狡黠?怎么说?”沈漠很奇怪可轩的形容词用法。
“嗯···怎么说,你猜不透,摸不着,却也逃不出。”
沈漠沉吟片刻,说道:“那最好劝咱家哥哥放弃,大六岁,兄弟,真不真爱我不清楚,但六岁是一个无法跨越的鸿沟,女人的成长速度和男人不同。”
“成长速度不同?怎么理解。”
“打个比方,时间和实践相等的情况下,女人如同柳树,三四载,便能成材,易活韧性高。男人如同黄杨,三年长一寸,雷打失一分,难活但成材者皆尚品。所以同岁的女性成熟度均早于男性。更别说大六岁。我估计,不好驾驭。所以还是算了吧。”
可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进行喝酒的动作。好像他真的口渴。听到沈漠用木材的角度分析男女,他突然想起了朱纱上手的菩提子。可轩现在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能够获取有关朱纱信息的渠道。他开口便直奔主题:“哥,你对菩提子了解多少?”
“菩提子?还好,我做木雕不做文玩,不过多少也知道一些。”
“说说看?”很明显,可轩对菩提子充满兴趣。
沈漠从手上取下菩提子说道:“你看,我戴的这个品相一般,肉质一般,五瓣菩提。不怎么值钱,主要是用来把玩和磨心性用的。如果是七瓣菩提,肉质饱满,质地匀称,包浆情况不错的情况下倒也卖得上价钱。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可轩组织了一下语言问道:“那么戴菩提子的一般多大?以哪类人群为主?”
沈漠笑了:“这个到没有明确的限定,一般而言玩檀木、蜜蜡和菩提子的一般年纪都偏大,而且大多是都是邓小闲之类的。”
“邓小闲?不是曾小贤?”
沈漠取笑说:“什么跟什么呀!我说的邓小闲是一种比喻的说辞,整句是潘驴邓小闲,可以理解为貌似潘安,身体强健如驴子,富有的如同汉代邓通,小闲就是有很多时间。所以邓小闲就是······”
“就是有钱还有时间。”可轩抢着说道。
沈漠点了点头:“差不多,不过也有爱好和信仰的追求。”
“哦。”可轩放下筷子,嘴里嘟囔着:“怪不得要找主人,有钱又闲,渣男品质。”
沈漠不解:“你嘀咕什么呢?”
可轩回过神来说:“没什么。快高三了,你什么打算?还是这样半工半读。”
沈漠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表示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他掏出一包烟,红色的盒子,金黄色的边,是郑平市比较常见的香烟红旗渠。可轩看到香烟又想起了朱纱,她抽的是蓝色盒子的利群。不知道现在她在干什么?
沈漠低头吃饭,不再讨论,可轩则草草吃完,掏出相机一张一张浏览。
泰山大门,石道,题字石,南天门,观日峰,人群,人群······
朱纱!一张可轩上山时拍的照片里竟然有朱纱?她带着墨镜,披着蓝色的丝巾举头正望向山顶!
没想到,他与她早已擦肩而过,却不曾留下只言片语。
嗡的一声,可轩眼前不停的出现,出现照片里的朱纱,他飞快的查阅着自己的拍过的每一张照片,只为了寻找,寻找那双明亮的眸子,寻找白净的手臂,寻找乌黑的头发,寻找粉色的唇,寻找身上散发着温度的薰衣草香,还有那一串恍然如梦的菩提子。
【朱砂 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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