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涟漪

轩国有一女，一舞倾城，众人闻之，纷纷前来观赏。

他，凌国太子，素闻此女，亦前来欣赏，欲与自家舞女作比较。

继而观之，方知真相，此女果然有倾城貌，舞姿绰约，恍恍然便使人沉迷其中。

众人闻她舞姿，无一不沉醉其中，唯独他一人，目光灼灼，与她相对，那眼里无不透露着他对她舞姿的欣赏，她觉得自己仿佛终于遇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知己，一个能够欣赏自己才华的人，而不是直看中自己容貌的人。

一舞毕，众人也纷纷回神，她朝众人盈盈一拜，便自顾走到他面前，“公子可是懂舞之人？”

他轻笑，“姑娘过奖了，在下平素也喜观舞，故而略知一二。”

她颔首，继而继续道，“那公子可愿与小女子一叙，把酒言欢？”她一脸期盼地看着他。面颊两处红晕，竟让他看痴了。

见他迟迟不回答，她那满是期翼的眸子也暗淡了不少，刚想说，“是小女子唐突了，公子就当”就被他打断了，“能与姑娘一叙，自是凌某之幸。”

二人便来到一家酒舍，女子此时已然换上了一身轻便衣裳，做男人装束，既洒脱又不做作。

“阿爹，给我来一壶酒，另外再来几碟小菜。”女子似是与这家酒店老板很是相熟。

看着她那毫不做作的姿态，他很是新奇，“小生竟不知姑娘居然”他顿了一下，“如此洒脱，与舞时竟判若两人。”

她轻声一笑，“舞女，不过一个幌子罢了，不过，我竟不知世间竟还有能不受我的舞步所迷惑之人，公子倒是有点造诣。”

“造诣不敢当，小生只是恰巧家里有几佳丽，善舞，故而略能知晓些许。姑娘刚刚的一曲梦涟漪确实舞到极致了，不过却也只在表，而不在骨。”

她心惊，竟有人看得出来这一点，不过心里确实喜大于惊，或许他是自己的良缘。只因她自小便发誓，谁能看出她舞姿的灵，自己便嫁与他，如此，他便是自己的良缘罢？

想通了这点后，她便更加开心了，与之共叙，二人言欢，酒尽，肴尽，醉相卧。

次日，她醒来，他人已走，仿佛不曾出现过。

凌国皇帝好战，想一统天下，便连年向边境各国发动战争，轩国距之极尽，且轩国兵力势弱，不久便被迫投降。

轩王欲保自己后代无忧，便主动递降书，并答应把自己最尊贵的公主送去和亲，离家前一夜，她暗自藏了一把剪刀，对着梳妆镜泪眼婆娑，“公子，我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不过倾城的心永远在你身上，只是，来不及为你跳一曲真正的梦涟漪了。”

第二日，她坐上了迎亲的花轿，将那把剪刀藏于胸前，待到洞房之时便…

轩国和凌国距离很近，所以一天的路程便到了。

翌日，一大早众人便纷纷忙活开了，她呆呆地望着窗外，曾经与他相见的场面一次次浮现眼前，她在想或许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以后他可能会娶一位贤能的妻子，二人琴瑟和鸣，快快乐乐地就这样幸福地生活下去，可每次只要一想到他的生活里再也没有自己了，她的心就揪痛地不行，谁让他只是一介书生，自己确是轩国的长公主，也对，怕是缘分来错了，过了今晚自己可能就真的没有机会了，倒不如最后得放肆一把，只因他曾说他是轩国人。

她褪去了身上的华服，换上了自己最美的那套舞衣，命令自己的仆人给自己搭了一个很高的台子，画上了最精致的妆容，她要最后跳一曲梦涟漪，带有灵魂地舞那最后一曲，只期盼他能看得到。

音乐起，她亦缓缓地登台，只是用一面白纱遮住了自己的容颜，窈窕的身形在众人的眼中步入那方高台，展玲珑水袖，摇曳身姿，转身回眸的那一刹那，她仿佛看见了站在人群中的他，那刺眼的红，红了她的眼，难道他今日也要成婚，倒不知是谁家的女子，这么幸运！她自嘲地一笑，面纱半露，底下人看见了她的容颜，不免惊讶不已，一时嘈杂，不过她没有停下来，反而是继续跳，要最后一次向他展现自己的绝美舞姿。

一舞毕，她掀开面纱，将其抛向天空，便回到那个属于她的“牢笼”，换上新娘的嫁衣，重新上了妆，在众人的搀扶下上了花轿。

与那轩国太子拜了天地后，她被人送回喜房。

坐在那喜床上，她很是平静，一手轻轻摸着那藏于胸间的剪刀。突然，一道开门声传来，步入一男子，她从喜帕的下面看到那人着一双喜靴，想来他便是那未曾见过面的夫君了。

他只是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也不说话，也不有其他动作，就只是站在那，看着自己眼前的新娘，他的心里其实也是又惊又喜，原来她竟是那公主，亦是那舞女，还是自己的妻，他突然间不知道该怎样办了。

他其实心里也是喜她的，早上听人说和亲的公主要在街上舞梦涟漪，他便立刻出来去看，自从那天被父王急召回去，他的心里就空落落的，好像心早已在不经意间遗落他乡了。早上听闻有人要跳那梦涟漪，他的心就惶惶地跳动着，他就知道应该是她，出来一看果真是她，即便她戴了面纱，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她的这一舞，跳得他心惶惶，仿佛她这是在向自己诀别，有不舍，有牵挂，最后只化为一道背影，难道她不知道她嫁的人其实是他？也对，自己也是刚刚才知晓自己要娶的人是她。所以，拜完堂他就迅速地把人应付了过去，直奔新房，看着她就这般坐在自己面前，他居然觉得这一切好似书上的那些戏剧般。

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走上前，“娘子，为夫帮你掀了这盖头罢。”

听到他的声音，她心里“咯噔” 一下，是他——

盖头落，四目相对，“娘子，别来无恙啊！”

“你？…”她那豆大的泪珠儿便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灼伤了他的心。他赶忙走过去，坐在她旁，“娘子，我们又见面了，这次便不再分离了可好？”

她没有说话，却只是紧紧地拥住他。

他亦紧紧环住她，却突然发现她胸前有一硬物，轻轻将它取出置于床底，二人理所当然地入了洞房，春宵苦短，红鸾帐暖，颠鸾倒凤，自那夜后，二人时常腻在一起，倒是羡煞了旁人。

好景不长，他被皇帝命为出征大将军，要收服边关小国，临行前一日，二人相拥而卧，一夜无话。

旦日，他便轻轻下床，早早便出了门去，临行前，满是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为她掖好被角，轻吻她的额头，低喃一句“等我回来。”说完又是眷恋地看了他一眼，便抽身离开了。

她便一人在家，心里不免担心他，想要知道他的近况，却不知道该怎样问，她虽然是太子妃，但她知道自己的实际地位，不过是来做人质的庭院里的大小丫鬟表面上对她还是尊敬的，但也只是表面而已。

几个月后，太子大打胜仗，几经波澜，终于砍杀敌将轩国太子，轩国灭，传闻轩国皇帝自尽于皇宫，轩国太子的头颅被斩落马下，现悬于轩国王城之上。

此事京城内传得沸沸扬扬，只她不晓，最后还是从别处得知此事，她泪目，拭去泪，询问下人，假装不知情，询问下人，“太子何时归来？”

答曰，“明日午时。”

她挥手让他们下去，自己独自待在房里，一夜未眠。

次日一大早，她便沐浴更衣，未着轩国服饰，而是穿了件二人相遇之时的那件舞衣，走至城墙上，命人摆了几坛清酒，便喝退下人，一把打开一坛，边饮边跳，虚空的舞步，潇洒的饮酒之态，待她微醉之时，他也进了城，抬眼便看到她的太子妃正在城墙上饮酒，挥舞，因着担心她，自己便直接借助边上的低矮城墙一跃而上。

“我倒没发现你居然有如此武功？呵呵…”她匿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他，倒是兀自说了起来，“我竟不知道我的好夫君居然如此对待他的老丈人？呵呵…”“嗝”打了个酒嗝，“我倒不知道，我的夫君，”她舞到他身边，伏在他身旁，迷恋地看着那张俊俏的脸颊，“我竟不知道我夫君是不是真的，曾经喜欢过我。”

她哭着，笑着，最后一口气干掉了剩下的那坛子酒，“也罢，我们今日就做个了结吧，当初你我识于梦涟漪，结于梦涟漪，也该终于梦涟漪，今日我再最后为你舞一曲，我的梦涟漪…”

他看着她想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张了张嘴，一字未吐。

没有音乐伴奏，她便自己轻声为自己伴奏，众人只知道她舞姿卓越，却不知道她的歌声其实更加悦耳，她，从不曾在他人面前展露过此才华，而他亦是第一次听闻他的歌声。

如此清丽的嗓音配上如此婉丽的舞姿，正是人间一绝，舞毕曲终，她朝他展颜一笑，泪珠凝在眼中，欲掉而不掉，偎在他身旁，“你可曾喜欢过我？”

他看着她，抿唇，没有作答，但他眼间的那抹担心确是那么地清晰，他又何尝不想说，他是想告诉她，他们都没死，他们都还活着，可是他不能说，只因他不仅是将军还是太子，只因这里不是只有他们两个，只因他受命皇权……

这一切，她都不知道。

她最后眷恋地看了他一眼，便猛地推开他，爬上那高墙边上，“我知道了，全部都知道了，我的国亡了，家没了，我们也该随他们一起去了，你，我要不起。如果还有来生，我只希望永不遇见你。”她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跳。

“不要——”待他看到她跳下时，他亦纵身跳下去，却终究迟了一步，他其实是抓住她了，却被她猛地甩开，她那决然的样子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么的决绝，那么地陌生。

那双决绝的眼眸刺痛了他，地上的那摊血刺痛了他，那冰冷的躯体亦刺痛了他，他抱起她，低声喃喃，“你便是连死也不要我陪吗？你怎么这么狠心啊？你爹爹还有你哥哥他们都还活着啊，我已经提前安排他撤离了，他们现在很安全，真的，我们相处这么久，你难道还看不出来我是个怎样的人吗？”

他抱着她的尸体，一直呆坐在那里，此刻已然深秋，秋风吹过还是有些彻骨地寒，手下的将士们轮番劝他要注意身体等等之类的事情，可他一直不为所动，紧紧抱着她的身子，“倾城，你曾说你最要的生活是幽居南山，过着平常老百姓的生活，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我就带你去过这样的生活好不好？”

他边说边轻拍她的背，越说自己却哭了，泪水滴在她那苍白的脸上，居然是红色的，他，居然——

向来玩世不恭，向来杀伐果断的太子爷居然为了逝去的太子妃流了血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果真如此。

他回朝后，办理她的后事，突然她的一名亲信侍女冲进奠堂，“太子，你可知道我家公主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在你离开的时候，她天天都在盼着你，可你居然灭她的族亲，覆她的家国，你，对得起她吗？”

他听到她去时已有两个月的身孕时就怔住了，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此时却这样呆坐在地，靠着她的棺椁，“倾城，我恨你，真的恨你，你怎么狠心，你怎么狠心带着我的孩儿离开，你怎么忍心啊，可我更恨我自己，我恨自己太爱你，即便这样，我还是爱你，倾城，如果有下一世，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到时候我追你好不好，我们重新来过，如果你到了孟婆那，千万别喝那孟婆汤，等我，一定要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让他别贪嘴，我们下一世，好好的，好不好？”

处理完倾城的后事，他便似乎垂老了不少，一日早朝上他写了份奏折，请辞太子之位，并举荐四弟担任太子，他要归隐，皇帝为此大声斥责他，他足足在殿外跪了三天，皇帝怜惜他，最后还是应允了，只是他必须答应皇帝的一个要求，那就是国危难时必须出山相助。

就这样，他离开皇城的时候是在一个夜晚，什么人也没带，只带了她的骨灰，来到她曾说过的地方，在那隐姓埋名隐居了起来。终身未再娶，自那以后，凌国也停止了对外的扩张活动，天下基本上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只是她，再也没有回来…

一舞结缘，一舞缘灭。

如有来生，愿你如月，我如星，夜夜伴你身旁，环你，绕你，宠你，不知，你可愿？

浮华若梦，不过涟漪一曲。

你是我一生的涟漪，而我不过是你的一曲梦涟漪，如此而已。

                                              2017年11月4日星期六

                                                    夜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