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巾

我有一条纯黑色的针织围巾，没什么花纹，做工粗糙，一段密一段疏的，错落得很有意境——一看就出自没什么经验、心不灵手不巧之人。

长度也是有点尴尬的样子，搭在脖子上嫌弃太长，围一圈却又觉得短了，再加上太过厚实的质地，鼓鼓囊囊的缠在脖子上一大坨，倒是很有安全感、甚至可以作为防具。

说得好听点叫做朴素到返璞归真，难听点只能是毫无可取之处失败品了。

今年的冬天来得很突然，说好的降温忽然间变成了速冻，我们这些壮年小伙儿也都被刺骨的寒风吹得缩起来窝在寝室里。室友一个劲儿的感叹：“现在的天气啊，都赶上人情冷暖了！”说着便摇头晃脑，仿佛自己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有点小得意的样子。

我自顾自的从衣柜里掏出这条被压在底部的黑色围巾，打算洗洗晾上，说不定过几天就用得上了。室友看着这条围巾，皱着眉头，问道：“这条是地摊上五块钱买的？也忒粗糙了点吧？”

我头也不回的说：“现在物价上涨，五块钱都买不到啦……起码得十五！”

这条围巾机洗的话说不定会散架，于是我拿出香皂，接了一盆凉水开始手洗。这刚下手就觉得不对劲，冷得双手发麻，心想既然已经开始了，也就懒得重新再去接热水，虽然二十分钟后我会后悔这个决定，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始搓洗起来。双手很快变得通红，倒是不再觉得多冷了，就是骨头里有点痛。

忽然就想矫情的说一句：啊，十指连心，想来这便是心痛的滋味吧。

我绝对不算是一个爱戴围巾的人，甚至可以说是讨厌围巾的，总觉得这一块儿长条的布显得累赘，男生理应穿着单薄的黑色风衣，在寒冬腊月被风从脖子里灌个透心凉才显得有男子气概啊——当然这种犯二的自残行径上大学之后就不再做了。更何况以我这体型，在别人眼中哪里有什么风度可言，倒是不少人啧啧的称颂道：“这么冷还可以只穿这么点，没白养这么多脂肪细胞啊！”

穿上大衣或者羽绒服之后，我便愈加不能理解围巾这个东西存在的价值了。母亲曾经为我准备好了羊绒的围巾，轻薄而温暖，撞色的拼接风格显得很时尚。虽说如此，可是一围在脖子上就总是有沉闷的压抑感。唉，更别提这条黑色的笨重针织围巾了。

“这条围巾是别人手织送你的吧？”

“啊，对，是我的前女友。”

没错，这条黑色围巾是前女友在去年送我的。想那时两人还算是融洽，她为了织这条围巾手指上都快磨出老茧了，成天织呀织的，明明没有天赋成为小“织女”，却很是努力，总算是赶在圣诞节前完成了。

起初她是想给我一个惊喜的。但是当她连续问出：“你喜欢什么颜色呀？”“现在毛线也不便宜呢！”这两句话时就已经将她那小女孩的心思暴露无遗了。

这样想来她还真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啊，怎么就成为前女友呢？

交往时好友说：你这么个老家伙是怎么骗到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妹子啊！？
分手后好友说：你这么个老好人竟然主动分手伤害人家一个纯情的妹子！？

原来我也不过是个渣男。好男人是不应该让女孩哭泣的吧？

我努力将围巾拧干，不知道是手太冷还是围巾太厚实，怎么都使不上劲儿，挤压了一番后，便挂上了晾衣架，期待重力和阳光能够带来干燥与温暖。

回到室内想看会儿书，却觉得有点乱乱的。手指恢复知觉后有种仿佛来自肉里的瘙痒，再怎么挠都不过瘾，很不安。

为什么要手洗围巾呢？再往前一步的问题是：为什么要洗围巾呢？明明我是那么的不喜欢围巾，却在这个冬天的寒风里，莫名的想要准备好它，这不合理性的需求、也没什么逻辑的样子。人的行为还真是难以理解呢。

和前女友是我的第二次恋情，要说感情，我并不觉得有多深，分手时远不如初恋那次撕心裂肺、死去活来，难过、压抑的情绪是肯定的，也趁此情绪接连着看了好多的青春片。但是那些微的忧郁——我想，这不是分手后该有的情绪，如果感情够深，理应会更加难受的。我的心、我的感受没有理由骗我，假设我不是天性凉薄，那就完全可以解释为是“感情不深”的“证据”了。

前女友比我小了一岁，晚了两届，和我开始时才刚刚进入大一。如果从客观的评判标准来说，外表上她也算是漂亮，虽然性格算不得善解人意，也还算是善良单纯——但是要我说的话，是太过幼稚的。

当然，这样的评价她肯定不会承认：

“我是你的女神哦！你一定要觉得我是最漂亮的！”

我向来比较嘴欠，喜欢挑逗着嘲弄她腿短、胸小、脸圆之类的，倒没有什么恶意，也不是不满，只是像及了所有的愚笨男生调笑女孩子时做的事情。也老是拖长了声调，装出一幅不情不愿的样子说：对啦对啦……你_就是_我的_女神！行了不？虽然看她气鼓鼓的样子会很有趣，但是她却会傻到当真，并且为此难过很久。

“我腿不短啦！不短不短不短不短……”

“我明明有B的！都觉得自己波涛汹涌呢！”

“哼，我把你当男神你一定要把我当女神啊。你要觉得我最漂亮才行啦！”

可恶！怎么在回忆里显得这么可爱呢。难道时间又擅自做主的帮我修改了那些言语和细节？

总之她既然这么说，我也就尽量克制自己了，可是习惯于靠吐槽和玩笑来制造笑点的我总归还是会有下意识的时刻。每次吵架时她都会举出这些事情来控诉我多么的不好，想来也是，我离温柔体贴的大叔还差得远呢。

“我才不幼稚呢，幼稚的是你才对啊。”

我嫌她幼稚这丝毫不假。在读了这么多年书，又开始踏入社会工作时，我满脑子都是独立自主的新时代好少年形象，正要努力学习融入成人社会呢。可是她却像是生活不能自理一般，每每询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甚至是最基础的人际关系。在我看来都是再简单不过的——比如“室友起床太早了，吵到我睡觉了，怎么办呀？”之类的问题，不就是一句话或者交流一下的事儿吗？

“哪有这么简单啊！你觉得我做得出这种事儿吗？”后来问得多了，对于我所说的“交流”、“沟通”、“勇敢表达自己的需求”这类建议，她基本都会用这句话来回应。在这之后，我便只得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来安慰她。

是哪个哲人说的？“女孩子抱怨时不需要讲道理，只需要观点一致的安慰。”

至理名言啊！可惜我做不到——真还就应了她说的那句话，我才是幼稚的那个。

活了二十一年，叫名都二十二岁了，连这么个道理都不懂、不愿意践行，那还谈什么恋爱？外加上我又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每天高谈阔论的不是无意义的政治就是和我离得甚远的经济发展趋势，甚至还要撺掇她去看社会学、人类学和哲学。她自然是听不进去的，打着哈欠走着神，宁愿聊《喜羊羊和灰太狼》呢。

她比我成熟多了，至少在她的构想里，我们未来会在家乡有一间大房子，养两个女儿外加一只小折耳猫了。虽然觉得有点压力，但是当男人听到女友这样认真的想，总归会有一种强烈的责任心与幸福感的——被依赖和信任的感觉真好……之类的。

当然，这些对于我而言早就没有意义了。但对于她而言，可能未来会有更适合陪她实现的人吧。

速冻之后天气很快回暖升温，围巾干了之后显得蓬松柔软，还带着些许香皂和太阳的芬芳。天气暖了就更抗拒戴围巾，连自我说服的外部原因都消失了，明明穿着一件廉价短袖吸汗衬衣加一件夏天单穿的T恤就够，若是再围上围巾就有做作或者肾虚的嫌疑了。

于是我就将围巾放在了枕边，偶尔在清晨半梦不醒间将脸贴在上面蹭来蹭去也会觉得有着万分的幸福。作为第一次收到的异性手工礼物来收藏吧！或许我是这么想的——足见渣男的本性了。

与前女友在一起的过程也很是奇妙，双方的母亲是前同事，儿女年岁相近又互相满意，便老是想着要撮合一下。结果便是相亲一般的再次相遇了。

记得最初认识是在小学，两位母亲见面是带去的，那时我四年级她两年级，我是个胖乎乎的傻小子，她却是个小美女。据说两人在一起很开心的玩了一整天，她还记得我给她讲的故事、笑话以及猜的谜语，甚至说我还送了她一本小学作文精选——上面净是些三观不正教坏小朋友的东西。记性不好的我如今自然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送书给别人的习惯倒还真是从小就养成了。（初恋的时候逢年过节以及纪念日什么的都是送书……现在想来被甩简直是天经地义之事。）

再见她应该是我刚上大学、而她即将高二之时。母亲们小聚一会儿，在隔壁房间打麻将，我与她则被单独丢在另一个房间里。这种孤男寡女的经典情节，说不定还是两位母后暗暗助攻的结果，当然应该发生些什么啊——于是她看她的电视、我玩我的电脑，相安无事、天下太平。不对，貌似中途我还指点过她一些学习上的问题，只是后来又认认真真的玩游戏去了，心里想的还是：这女孩不怎么爱说话，不打扰我玩游戏，挺好！

后来便是她上大一之前，估计是两位母亲觉得时机成熟，便趁着聚会想要撮合一下。记得时隔两年再次见她时，我被狠狠的惊艳到了，那天她穿着白色的无袖小连衣裙，高跟鞋将身形修饰得娇娆而美好，整个人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年少的仙子，这哪里是两年前肉乎乎的给人“蛮可爱”感觉的小女生呐——事后她很得意，似乎也是为了为此准备了良久，反而对我很失望，感觉穿得比高中生还高中生。其实我也蛮得意的，都快成下架老学长了，竟然还能比高中生还高中生，长得嫩多好。

随后在外面逛了几圈，聊了一下午，不算是太了解却也没有什么反感。之后便正式交往了。

虽然在同一座城市，却是最北和最南的高校，她的父亲似乎还不放心女儿谈恋爱之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执，我也听从她的想法，开始了同城异地的地下恋情。

那时我迎来了的第一份实习，大三的课程压力也不算轻松，每周或者每半月瞒着父母去跨越整个城市去见她一次，也许在一起的时间还没有路上的时间长，但还是觉得甜甜蜜蜜——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本就了解不多、无甚感情基础，又没有共同的生活经历和朋友圈的两人走在一起，会是多么糟糕的决定。

期间大大小小的争吵也许和所有的情侣没什么两样，一路磕磕碰碰的走过了大半年，眼瞅着就快满一周年了，却还是支撑不下去，最终分手了。

啊，如果以最简洁的语言来描述，不过就“开始了，结束了”这短短的几个字罢了。两个人的感情故事就算经历再漫长的时间、经过再曲折的情节，也不过如此。年幼无知的我们，不过是在错误的时间彼此纠缠不清，压抑着忍受着，把自己当做全世界最委屈的那一个，而后静静的迎来幻想最终的破灭。

什么才算是成熟的恋爱该有的样子呢？恐怕那将会使得双方都成为更美好的自己，彼此默契而心有灵犀，生活得恰如其分，舒服得化进了时光的分分秒秒里。她之于我，我之于她都像是冬日寒风里脖间那一条温柔的围巾，保护着、温暖着最脆弱的地方。

果然，道理我都懂。但你我终究不是彼此心中的样子。

一个无人的午后，我围起了这条黑色的围巾，一个大老爷们竟然躲在寝室里自拍，像是你教我的那样。照片上的我眼神一如往日的呆滞。

想起第一次你亲手将围巾交给我时的娇羞与期待。离别后我踏上将近四个小时的公交之旅，围着围巾，虽然感到有点奇怪，心中却是莫名的温暖与安心。在站台上，我尽全力想拍出最帅的自己，收到照片的你却说：以后不许对别的女生露出这个眼神哦！

请放心，今天的我似乎已经没有办法再拍出那样的照片、露出那样的眼神了。

而你，请一定要好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