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

        故乡，总是我心中最大的眷恋。它总是出现在我梦中，好像和我在晚上约好了似的，一睡着便相会了。我生于斯长于斯，亲人的爱在故乡也最深。对一个地方的记忆深，往往并不是那片熟悉的土地，而是因为那些熟悉的人。我几乎是爷爷奶奶带大的，他们给我的爱也最多。而他们也一辈子都没离开家乡，所以故乡也是我一直最挂念的地方。

        思念是因为距离，思乡是因为人在异乡。王维说“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便是因为古人远在他乡，回家不易生出的感怀。我在瑞金工作，安了新家，每次听到雨声时，总是会触景生情，妻子也常常心生感怀。妻子的感怀是大学时我们美好的恋爱时光，而我的触景生情往往是想到了故乡的雨声。雨点拍打树叶的簌簌之声，和家里很像；雨滴溅入防盗窗的声音，和故乡的雨滴入瓦片也很相似。李白在绝句《静夜思》里写到：“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杜甫在《月夜忆舍弟》一诗中也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同是思乡，古今都是触景生情，而且触的景也极为相似。

        我工作的地方其实离故乡并不远，但回乡并不容易。首先是时间问题，我的假期不多，每个星期只有一天，这跟我的工作是有很大关系的。一天的假期回家太短，回家离家就要半天时间，基本不现实。二是距离问题，虽说不到100公里，但开车回一趟也要两个多小时。而且老家的路没修好，一到雨天泥泞不堪，又增加了回家的难度。最重要的是时间不多，假期不足。每次回家都必须积假，要么换班，这其中又涉及领导同事假期安排的问题，有时并不一帆风顺。所以一个月都难得回一次故乡，这让我思乡之情更切。

        每到星期五时，总能接到爷爷或妈妈的电话，问我们夫妻回不回老家。我总是说我很想回呀，妻子也有双休，但我没有假。爷爷在电话说家里有鸡要杀，叫我们抽出时间回去吃啊。我内心总是很暖，又总是很内疚，经常心生辞职换工作的念想，以换取自由的时间，可生活哪有这么容易？

        这个星期刚好和同事换了班，凑到了一个“双休”，我准备回故乡。但这过程中又出现了曲折，差点又回不成了，回乡真不容易。那时我跟妻子商量回老家时，她一开始并不同意，因为她看了天气预报，这个周末下雨，而且降温，出行不便，她并不想回去，叫我能不能换到下次。我说好不容易跟同事换好了，机会可不是回回都有的。妻子又道能不能跟同事再调调，我便去问同事，同事说下星期有事，没时间。我只好跟妻子说：“我们看天气，如果星期六下大雨，我们便不回了。”我于是期待星期六不下雨，最好天晴。可天公不作美，那天真的下雨了，而且很大。我躺在床上不愿起来，希望起床后雨能停。这时我又想到了家乡的雨，那雨声一定很美，那雨随风飘入山林的景色一定很壮观。可这次我不想下雨，因为家里的路太泥泞了，开车太不安全。如果就我一个人回，把妻子一人冷落在家，更不行。结了婚，回家便是两个人的事。妻子见雨声簌簌，便说别回去了吧。天又冷又下雨。我不死心，说：再等等。后来爷爷一大早打了电话过来，说家里雨也好大，路不好走，叫我们不用回家了，鸡留着下次杀。我无奈，便决定不回了，躺在床上闷睡。妻子见我闷闷不乐的，于是说：“要不我们回去吧，现在好像雨变小了。”我立马爬了起来：“真的吗？你愿意和我回去？可路不好走啊！”“慢慢开就好了，只要想回，什么路挡的了你？”我感激她的体贴。

        一路上雨并没有停，而且越下越大。我们冒着风雨，越过泥泞，艰难地回到了故乡。老家近几年变化太大了，儿时的景象基本不复存在。首先是房子变了。因为去年的土坯房政策，以前的瓦房被勒令拆除，不能再有旧房子。整个村子清一色是钢筋水泥，再也不见那溢满香气的土坯榨油房，也不见青瓦筑起的牛栏谷仓。我的记忆慢慢的也随老房子的倒塌而倒塌。我家还有一半的土坯房，爷爷拼命保存了下来，可是青瓦换成了琉璃瓦，土砖被粉刷得惨白，已变得面目全非了。爷爷一直住在老房子里，家人劝了好几年，叫他去新房睡，但他一直固执己见，不愿搬进去，渐渐我们也不强求了。爷爷的性格倔强如铁，一辈子都没变。第二是河变小了。不知是雨水变少了，还是河床变窄了，故乡的河水越来越浅，宽度也越来越小了。泥沙和石头逐渐露出来，好像老了干瘦的身子，只剩皮包骨了。河水也愈来愈脏，白色的垃圾飘满水面。鱼也慢慢绝迹，村民经常用电用药，竭泽而渔。我和爷爷再也钓不了鱼了，鱼竿放在家中的角落里不断腐朽。三是村民变少了。房子是做得越来越漂亮了，可里面越来越空，青壮年常年在外，只留下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期盼的眼神。整个故乡变荒凉了，只有期盼过年时短暂的繁华。

        不变的是亲人健在，爱我的爷爷奶奶依然住在这里。他们得知我们会回去，高兴地在门口等。他们杀了鸡，准备好了火盆和午饭，用爱和温暖迎接我们。老人的身体依然健朗，但白头发明显增多，皱纹也越来越深。一年又过去了，他们和我都在变老，整个故乡也在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