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氏二度

作者: 家养鳄鱼 | 来源:发表于2019-12-27 19:57 被阅读0次

      入冬了。我一个人在老地方坐下来,放下饭碗,打开手机,不知道该给文字命名为什么。当“储存空间已满”的字样映入眼前的时候,我先是觉得没什么不同,第无数次关闭了提示框,然后突然愣了一下,想着,这么久以来我储存了什么东西,这些东西竟然满着,要溢出来。

      我已经独自度过了第二天,对面坐了几个我认识的女生,结伴坐在一桌。我觉得很尴尬,便埋头一口口吞下无味的白米,想着前些日子在自习室碰到的同学也一个人默默嚼着清汤菜类,刻下才觉得没那么糟糕。

      半盘饭菜下肚的时候我突然不想吃了,主要已经凉了半截,便把饭碗推到了一边。我想起几年前的时候,和几个朋友坐在这个位置上玩一款恐怖游戏,大致内容就是第一视角人物在大房子里转呀转,躲避一个在房子里游荡的女鬼。那个女鬼为什么要在房子里一直游荡呢,我又为什么一直跑一直跑,也不换个房子住呢。她一刻也不停息地走着到底是要去哪——她会累吗,她在等谁呢,她的目的是什么呢。我竟觉得对那女鬼有一丝怜悯,觉得如果再玩一次游戏的话,我真想问问她记不记得我,我走的时间里,她有没有找到她要去的地方。游戏总能下载回来,但是她究竟有没有想出自己许久游荡不止的缘由呢,这一切是为什么呢,当时一起玩游戏的人,也都陆续走掉了。

      已然毫无胃口,于是我把饭菜全部倒掉了。下午的时候,我并不想分心,但整堂地理课上我一直在想那本书里,外部世界是否真的存在的问题,某个瞬间我一偏头,看到一只乌鸦停在窗外的柏油路上,通体乌黑,孤零零的站在那,向前走了几步,脖子伸了又伸,然后它歪了一下头,又退回来了。我觉得它在看我,乌黑的眼睛转了又转。我想说,我也不知道飞哪去,但是天太冷了,你快走吧。它好像听懂了似的,偏过头,向前扑棱了几下,最后朝着另一个方向飞远了。

      直到回家,我也没干什么正事。突然想起一本夹了黄叶的日记,是我这么大以来写完的第一本日记,走进家门,我看到它其实一直就放在我书架的角落里,我想起来我曾经把《天才在左,疯子在右》的故事抄在里面,把类似“海枯石烂,好聚好散”的二逼句子乱七八糟的堆满一页纸,把心情好的不好的有理由的没来头的种种冲动一股脑的吐成一片,署上日期……我觉得好笑。我偏过头去,发现它就在那,淡绿色夏日气息的封皮上已经泛黄了,我从书架上把它抽下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看它在安详的垂睫睡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迟迟不敢打开日记的第一页,难受,难受的想要放声痛哭,打开灯,我责问了自己无数遍,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大冷天的,我想这么多是要找死吗。

      书桌前的墙壁上,中考时贴着的标语一直没被摘下来,密密麻麻的便签纸堆砌着,一切都那么熟悉而温暖。窗外的风呼呼的刮着,咆哮着,怒吼着,我把屋门关上了,一个人坐在屋里。我静静凝视着黄昏一点点被吞噬掉,楼房的远处还是楼房,再远处还是楼房,无穷无尽,傍晚一过,这些东西就都无一例外地没入了黑夜,像一个个巨型的怪兽,张着大嘴。嗯,我小时候是说过要打死黑天的话的。小孩子是不是都不喜欢黑天呢,我还是我,当年那个小孩,再也没说要打死黑天云云了,我觉得好笑。

      一个荒唐的念头一闪而过,都说人死前会回忆起一生里的很多事,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我觉得好笑。

      此时此刻,女鬼走到哪儿了呢。如果是从前问的问题,我又一定会笑出声来,但是我现在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了,突然间的,打死黑天的言论,那些煽情的话,我也不觉得好笑了。我有点认真起来,我问,明天的我还活着吗,或者,我会不会一下子从这个许久的冬眠中醒来呢,睁开眼时,觉得燥热,觉得空气潮湿,眺望窗外,有一棵参天之大的无皮树,开满了紫红色的夏花。

      窗外的云铺盖着沉闷的天空,滚动着,在西山的一角缓缓穿梭,横向移动。刻下,我思考不出,什么都思考不出。我想起有人跟我说,得活的明白一点,我想,若我真活明白了,我怎么还会坐在这里呢。

      有时候,我真的想闯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嘶吼,血管爆裂,涌出一股一股黑色而浓稠的血水。但实际上,我没有一刻不是行动上的乌合之众——我向往着美国六十年代的Greasers,向往着他们抹上头油的长发和破洞牛仔裤,吞云吐雾地潇洒过市,视他人若旁骛的宽阔肩膀,同时又在远远看到街头酒吧边蹲坐的落魄小青年时恨不得绕一大个圈子来避开他身上散发出的烟熏和酒气;我想独自站在什么地方蒙上面具让所有人都认不出我来从此隐姓埋名孤独的过完余生。萌生出想法的同时,我照旧摘下3M口罩,坐在班里的群众之间继续墨守成规。每每当冲动快要达到阈值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在悬崖的一边摇摇欲坠,我看着自己偏行主道渐行渐远,放任自己大步流星。而每每当我走向悬崖想要纵身一跃,跳入那万丈深渊和死亡的怀抱当中,甚至当双脚已经在半空中,我的心脏疯狂撞击着,突然冒起浑身的冷汗,想着自己他妈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然后趁机紧紧扒住悬崖的边缘,好让自己不掉下去——就像这场该死的、迟迟不来的雪一样,总是有朵云挂在天上摇摇欲坠,越积越厚,从夏天呆到秋天,像在等待神的降临。可当它终于等到了冬天的身影时,摄氏二度的风暴却一下子卷起它一点点攒出的肥大丰硕的果实,落了一地。那满地的碎茬刺出锋利的刃部,哭诉着对那摄氏二度的怨恨,为什么一切都到不了关键的节点呢,在使出拼命力气走过的一切之后。

      我抄起二十块钱,穿上大衣和鞋子。                       

      我不知道要去哪,已经不早了。

    门外寒风呼啸,我迈入冰冷的世界里,跳进人流的洪灾里,踱步进入拥挤的地铁里,身旁肥的像头猪一样的彪汉呼哧呼哧喘着令人反感的鼻息,面前的女性浮了一脸油腻的脂粉,左侧的小学生顶了一头油池麻花满拧的小辫子大声和旁边的伙伴掰持着无聊到家的赛尔号卡。只要你观察这些人,你总能发现他们有各种令人作呕,行动奇异之处。而当我坐到学校那站时,我又莫名其妙的下车了,走进这学校里,路灯亮着,篮球场上还有不省心的小孩在打球,早恋高中生坐在操场正中间互相靠在寒风中,戴着同一个耳机听歌。

      像升入高中的日子里每一次相同的经历一样。我走进高中楼,又一次闻道旧时的自己的味道,就好像,那个时候的我还活着。可当我看到周围这不匹配的一切时,我又觉得它们已经被洗刷干净,跟着那天上厚厚的云谲波诡一起被二度的大风卷去了南边。旧时光的气味与之格格不入,甚至有些腐朽。

      脑海中,有一个巨大的机器正在吭哧吭哧完成他不知什么时候就能突然停止到永远的最后使命,引擎轰鸣,黑烟一圈一圈从发动机中滚出来,过热的剧烈震动着,在荒漠之中,四周空无一物。烟圈想要奋力逃出天空,机器与此同时也竭力翻起满地碎石,可是那些崩裂,只能留下声音,轰隆,轰隆,喀喀喀……甚至连回声都没有。

      走到以前我所在的班级门口,窗户里已经黑着灯了,但是门没锁。我走进去,在黑暗里坐了下来。只要我不开灯,这儿的每一个角落就都没变,和以前长得一摸一样。空气里有浓烈的泡面味,有不好好学习的我们身上所喷的香水,还有女生每天用的化妆品味,食堂卖的小鱼干和维他柠檬茶的味道。我所痛斥过的一切都回来了,但是我庆幸着,惊喜的和他们撞满怀,热泪盈眶。心想着当初为什么要和个别人闹矛盾,想着毕了业就把他们抛在脑后,删掉微信,此生此世再也不相见。我后悔了,真的。

      我在我以前的位子上埋下头,想起来一句话,说是不管你有多怨恨当时的一切,你都会在分别之后想起他的好,并努力回味那早已消散的故事。

      我所嫌弃的,他们的幼稚,他们在班里开着手机音乐蹦过的野迪,在角落里围成一团大声嚷嚷,上课的时候逃到黑店买三袋子雪糍。我真想抽自己一巴掌,为什么当时忙着把这些赶走了。窗外的风继续呼啸,想要带走我的皮肉眼珠和头发,只留下一具干柴的骨头在原地,我知道那二度的风就是这么想的!该死。

    我没写作业,困得不行,干脆睡觉了。

      醒来的时候,只记得梦中最后的尾巴。我梦见自己一会是狼,一会是鹿,狼在原野上狂奔着,普天之下唯我独尊;鹿在森林里坐下了,目睹着树叶纷纷落下来,合上了眼睛。

      有个老师上课的时候突然感叹,人这一辈子,终究是越来越孤独的,刚上高中的时候,我觉得他扯淡。后来,万万想不到我也没逃过那个真香定律,孤独的巨人找上了门,我一打开,看着他豆子一样小得可怜的眼珠子和与之不符的庞然之躯,便觉得不适,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眼前三百六十度的圆被巨人圈起来,正在我不知该往哪走的时候,一头撞在他套在背带裤中的棉衣中,他一言不发,十分沉闷的用小眼睛怯懦的望着我,我想他一定是名为孤独的巨人,因为我一眼就看出来他了。我不想看他,便转过了身,谁知他还有庞大的影子笼着我。这一刻我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愿意和他保持距离,即便相交性格不符的好友,即便是有个狐朋狗友,也不愿被阴影下的阵阵阴气包围地抑郁不振。

      渐渐地我开始相信了,在这个世界上,人是孤独的事实。我想起那辆大开着天窗的车,想起女鬼,想起昙花一现的恋爱,想起我自己本人所经历的微不足道的孤独。巨人开口和我说了这么一个故事,小时候,他生活在一个平安喜乐的城市里,有一天一场洪水淹没了整个城市,所有人都漂浮在荒凉的洪水之中,骑在朽木之上,漂着,无助的打转。某天从朽木上醒来的时候,他一夜之间长成了大人,而其他人都不在了,从此下落不明。

      听完故事,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然后用自己短短的手臂拥抱了他一下。

      摄氏二度,然而此刻雪花纷飞,一切孤独透顶,行人奔波,我站在原地。

      你大概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这些滑稽又无端的东西,也许是因为,我觉得我们要长大了。

      不知道你懂不懂我说的这些,可能没人懂。但是我觉得,应该没人想长大。这一秒在我脑海里有个坚定的声音相信着越长大越孤独这句大实话,所以我不得不警告你,这大概是一条必经的道路。我们终究会坐在办公室内,无论是落地窗旁边还是湿气厚重的仓房里,身边的同事中不会有什么友谊,我们回家,和家人依偎在一起,一年有两次机会能见到朋友,其他时间可能在飞机上火车上各个城市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又匆忙到要死的出租车和专车里,赚钱, 谋生,庆幸一点的还有梦想。但是我觉得我不会忘了不想成为乌合之众的那个愿望,即便我曾是个行动上的懦夫。我希望能用清醒的大脑和孤独的内心支撑起长大这件力不从心的事,从而迈过那道厚重的大门坎。

      我知道你脑子里可能很乱,因为写到这我也这么觉得。我觉得我写不下去了,就像我本人不想继续长大一样。但这一刻迟早会来临,因为我们都怀着一丝丝活着的勇气,用那无力而奋力的机器制造出毫无意义的轰鸣。

      即便一切荒凉成灾,我还是得唱,哪怕我身边还有这么个巨人呢,哪怕他还一言不发呢。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一堆朋友,因为我社交恐惧。而且此时此刻我还没有完完全全接受这个摆在我眼前的破败垃圾场。或许我就是个边缘少年,但是,边缘少年也逃不过这一劫,或许以后还会有大麻烦。

      我知道接受孤独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想清楚这辈子要怎么清醒的活着是一件更难的事。但是我必须知道,你也必须知道,有的时候我们必须站起来,直面孤独,站起来冲他say hi,伸出手,等他庞大又缓慢的转向你,用小眼睛胆怯的看你。

      也许真的有一天,谁知道呢,我们会觉得长大和孤独并那么不可怕了。

      反而是种荒唐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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