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岁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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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道八（来自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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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个题目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是写下来了的，可是一直没有再接着。后来我重新回去看自己的那堆稿子的时候，我爸已经快50了。而那个从小听着的故事也在我眼前浮了好久好久。

       我爸很早以前就去了北京，在我很小的时候。记忆迷迷糊糊的，并不可靠。但我仍然记得他离开家的那天是在下雨，就像现在杭州的雨一样，淅淅沥沥的，永远下不完。我就站在门口看着他，背着包拉着行李箱（那个行李箱现在我家还放着，只是好久不用了）瘦瘦高高的，不像现在早已经发了福。我抱着他的腿不让走，哭喊着，他摸着我的头带着苦涩的笑，让我听妈妈的话。一转身就走了，义无反顾，饱含着希望开启了了他的北漂之旅。

       怎么能不走呢，不走就脱不开身上厚重的担子，不走就像我爷爷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碌一辈子。不走这个家又会怎样。他受不了这个，我知道他受不了这个。他是个心气儿很高的人，虽然他从来不说，但是我们都知道。他要改变这家，走出这个困境，只有离开。就像20岁那年一样。

       高考那年失利。数学无限接近满分，然而英语却只有惨淡的34分。我爸说他这辈子都看不懂英语，也不想懂，但是那会儿没办法啊，高考要考啊，那也就只能学。

      学校的老师是没办法了，他们自己也是一知半解的。学校里教不了，你只能自学。但我们都知道这东西得有语感，才学的会。我爸没了法子，没人教英语，大学是上不了了。我爸不会抽烟，这之后就会了。不用人家教，整宿整宿的，我爸蹲在家门口的石塘边抽烟，烟雾缭绕，就像我爸的愁绪丝丝缕缕的。月亮很圆，照映在石塘里。父亲在这水里看见了自己，觉得很蠢也很傻。英语有那么难吗？他狠命得就自己的头发，没办法啊。

       那个时候开始我爸就开始落发。很多人说聪明绝顶，我爸笑着说他大概这大概是愁的。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在那次高考后的一年。我爸去了东阳。家里的大伯说那儿有个当时很好的高复基地（后来我姐也是去的那里）听说会教英语，但学费却要1000块钱。那时候的1000块钱是多少钱啊。十元一张的大团结，堆起来有一大叠。谁拿的出来？

       家里是没办法了，要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不可能给他。借，又能问谁借，谁又能拿出来。家里爷爷奶奶是不管事的。家里家外都由着我姑姑操持，长姐如母，心疼这个弟弟，一直供着他上学，不忍心让他下地干活，有什么好吃的也先紧着他。

       我爸那一辈就只有我爸和我姑两个孩子。我姑比我爸大五岁，年纪好大了还没有嫁出去，说媒的不是没有，只是一直不放心这个弟弟，所以才一直没嫁。可又出了这档子事，我姑也是很愁啊，跳河的心也有了。可是家里，家里又怎么办呢……咬咬牙，我姑决定和我爸谈谈。

       那天已经很晚了，但我姑怕我爸出什么事情，一直陪着。橘黄的油灯掩映着她的脸忽明忽暗。弟，要不就这样算了吧。我姑对我爸说道。爸妈的年纪都大了，你不要怪姐，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

       父亲低着头不说话。家里的情况他不是不知道，爷爷有着高血压要一直吃药，奶奶，哎……可是，可是真的是不甘心啊……

       父亲开始了他种地的生活。在他下了一晚上的决心以后。那晚石塘边的烟雾又缭绕了好久，好久。

       可是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从没下过地。家里那时有几亩薄田，按人头分种的，可又哪里是他这种读书人可以做的来的。可不种地又能干什么呢？不知道。

       石塘边的烟雾每晚缭绕着，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那一年父亲20岁。而我爸在地里干了整整一年的活。在之后我爸就去了东阳。家里哪供得起他的学费。但他确实是去了，这是怎么个情况呢。

       我爸念书的时候，数学特别好，在整个县里是排的上号的（这一点我承认我不想我爸，没有继承过来），他高考名落孙山后，他的老师感觉特别可惜，于是借了他去东阳的钱。可我爸那人性子倔，不肯要，老师家里也不富裕啊。

       地里刨食的生活并不容易。生活的不易给了我爸另外的坚强，也磨平了他的棱角。他接受了老师的钱，背上了行囊离开了家。那个他一次次渴望离开的家。

       老师的家在村口。收到钱的那天，我爸给老师跪下了，这个骄傲的男人，尽管受伤了也自己包扎的男人给他跪下了。情谊太深，无以为报。

       第二次高考我爸又失败了，还是因为英语。父亲一咬牙去了杭州考了会计证，回县里给别人算账去了。

      我爸这辈子大概从来没有什么算是很成功的。抽烟也许算是一件，第二次高考后他就把烟戒了。后来他每次对我讲起这段往事，我的眼前仿佛都能看到那石塘边忽明忽暗闪烁着的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