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现在是一个挺尴尬的处境。
我的面前是一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屁孩,他脏兮兮的脸上被眼泪冲出了一道道分明的痕迹,两只黑黑小手攥成拳头,紧紧的扯着衣角,他就那么坐在地上,一点都不嫌脏。
我被他的哭声吵得烦不胜烦,却不知道怎么阻止,之前我故意凶狠吓唬他让他安静,奈何适得其反,他哭得更厉害了,仿佛失去亲生父母般的悲伤。
不过看这短发小男孩的乞儿模样,估计是真的没了家。
吓唬他失去效果之后我觉得离开或许会好点,我走了他应该就不哭了,可是我又看见他小腿上居然有流着血的伤口,这荒郊野岭一个失去行动能力的稚童只能等死。
小孩儿就是麻烦啊。
所以我从来都不喜欢小孩。
除非是那些懂事不哭闹,听话离我远的小孩,我才有耐心应付一二。
应付现在这情况,比我拆棺材的难度不知高了多少。我尽量平心静气,语气柔和地跟他说话:
“小破孩你能不能闭嘴!在这哇哇的干啥呢?你那么丑,我又不吃你!再不闭嘴把你脑袋拧下来!”
他终于不哭了。
管!用!了!
一向不敬神佛的我此刻突然想给天上的他们磕头。
“老娘长的再丑也比你个没皮没脸的骨头架子好看!”
那声音沙哑沧桑,带着扎心的哭腔。
我并不在意她话语中骂我的部分,只是……她是个女的?
如果我有表情,那现在肯定最丰富的时候。
而她一脸愤慨,之前的眼泪已消失无踪,只有湿答答的衣领和她脸上纵横交错的痕迹证明着那些眼泪曾经存在并且是怎样的肆无忌惮。
我意识到和她对骂应该可以转移她的注意力,最起码让她别再哭的那么难听。
“呦,还是个小女孩,早就听说你们人类小孩都是细皮嫩肉,本来还想抓几个尝尝,可现在我一看你怎么觉得那都是谣言哪,啊?吃你我都嫌丢骷髅!你看看你这头发……”
我还没说完,就被她扔过来的一捧沙子糊了一脸。
“有本事你就吃了我!”
她尖声大喊,仿佛是明知必死不顾一切的疯狂。
说实话我没兴趣知道她的故事,她为什么在这,为什么受伤,为什么孤身一人,为什么狼狈不堪,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她这么小。
人类应该都很喜欢小孩子才对。
他们不知丑恶,不懂诡诈,不分是非,他们做的事没法用对错好坏来评价,因为他们对自己的行为并没有具体的认知,对生命没有敬重没有畏惧,他们轻视成年人的宝藏,却又把成年人长大所付出的代价视为珍宝。
她是无数个他们中的一员。
她还这么小,怎么会……
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状况。
我想让她活下去,但我却无法取得她的信任,她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成熟,从她怒视我的眼睛里我能看见绝望害怕和坚毅,或许是经历过死亡才让她害怕死亡,而很显然,我在她眼里,无疑是一个代表地狱的魔鬼。
“说不吃你就不吃你,骷髅一言九鼎。不但不吃你,老子还要帮你回你家,走路上你都能碰见我这么善良的骷髅,只能说你运气太好了,不像我,只能碰见一些没什么用的小屁孩。”
说完我没理她,径直去找了一些枯枝烂叶,拿指骨钻木取火,抵挡即将到来的夜晚。
整个过程她一直沉默,直到我抓住了一只不长眼的麻雀,准备拔毛烤了吃的时候,她突然说话了:“别杀它。”
简简单单三个字,我却觉得有趣。
之前她和我说话语气凶狠,虽然明显外强中干,但确实勇气可嘉,当然也有死亡笼罩的缘故;而现在她虽然仍旧不客气,却分明软了许多,应该是知道自己能活下去所以有了希望?从而恐惧也随之放大让她不敢得罪我?不清楚。
“我不用吃东西,”我指了指我空荡荡而且透风的腹部,“但是你不吃可能会饿死。”
她不说话了,因为她知道我是对的。我并不了解她有多长时间水米未进,但看她的状态也能猜个差不离,这只麻雀虽小,但好歹是肉。
看着她挣扎难过的表情,我就知道她一定会同意的。人类不都是这样吗?如果一直没有希望,一直处在黑暗中还不算什么,因为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死而已。可从绝望中挣扎出来看见希望和曙光的时候,他们会比较,会幻想,会憧憬,更会害怕回到以前茫茫无知的状态,所以他们就会妥协,就会被带上枷锁,就会暂时地蒙住自己的心。
她眼中痛苦的神色越来越明显,而这居然让我有了一丝快感。
我不关心她经受多少苦难,此刻我固执地认为我在帮助她成长。
“别杀它。”
这回答比之前她说她是个女的还让我惊讶。
简简单单三个字,她先后说了两遍,这第二遍分明带着颤音。
我放开了手,麻雀惊慌失措跌跌撞撞地飞走。
而此刻她就那么看着那只麻雀飞入黑暗。
然后西方的树林里忽然飞出了无数的麻雀,它们拍打着翅膀高声鸣叫,迅速掠过低空,穿过林间的风,经过她的头顶飞向远方。
此时夕阳西下,远处的东方已是一片光芒黯淡的灰色天空,那群麻雀在她的目光里,在初冬的暮光里,一只又一只没入黑暗。
而她嘴角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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