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南朝齐后期,战乱不断,暴君辈出,江南处于血雨腥风之中。
而淮河以北的北朝,相对稳定,草原上一个姓拓跋的鲜卑族部落建立起了北魏王朝。
到皇帝拓跋宏时,重用了南朝的流亡官员王肃,实行了一系列促进民族融合的改革,这时国家国力大增,雄踞中原,随时准备踏平江南。
公元500年,初夏的一天夜里,一条破破烂烂的小渔船,悄然从南朝齐的首都建业(今南京)出发,偷偷渡过长江,到了长江北岸,它沿长江顺流东下。
渔船不去人居繁庶的广陵(今扬州),到了仪征,顺邗沟北上。
小渔船白天隐匿在芦苇丛中,夜里乘着月光行进。
绕过广陵后,两岸的人家稀少起来,河里很少有船只航行。
偶尔,船队经过,都是运送粮草上前线的战船。
岸上,偶尔也有停靠码头,人影晃动,那是驻军兵营,专门盘查来往行人和过往船只的。
淮河和长江之间,是敌对的齐魏两国拉锯战的战场,老百姓早就逃光了!
现在是非常时期,齐国大将崔慧景带二十万军队,赴淮阴前线,到了扬州,突然挥师南下,出其不意包围了京城建业,准备取皇帝而代之。
结果战败被杀,他手下的残兵败将不敢待在江南,都散落到江淮间,啸聚为盗。
所以,邗沟沿途,充满凶险,不管是遇上官兵,还是盗匪,都没有好果子吃。
这条小渔船为什么明知风浪险,偏要浪尖行呢?
摇船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
船舱中,不时露出几个十来岁孩子的小脑袋,一会儿,他们又像受惊的鸟雀,把头缩回去,躲进芦席覆盖得严严实实的船舱中。
小渔船行进了大半个月,到了江北腹地,这里是沼泽、湖区,离边境前线越来越近。
傍晚,小渔船荡出芦苇丛,在一览无余的湖面上航行,暮色里,小船就像一只黑色的怪兽在湖里泅渡。
珠湖、甓灶湖、樊良湖,湖湖相连,一百来里水路,一连穿过了十二个湖泊。
这天,来到平湖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平湖中有一个小岛,树木葱茏,只听得“哗啦啦”一阵响,岛中像箭一般射出十来只小划子,将小渔船团团围住。
小划子上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他们胁迫渔船靠岸。
汉子们推推搡搡地把摇船的小伙子带到岸上:“船上还有什么人,都给我出来!”
六个小孩子次第上了岸,最后,船舱中款款走出一个尼姑,三十四五岁年纪,手执拂尘,神态安详,旁若无人。
汉子们跳上渔船,七手八脚,把船上的衣服被褥,行李包裹,柴米油盐全都搬上了岸。
“你们准备怎么样?”尼姑冷冷地对汉子们说。
“你看不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兄弟几个,就靠这条水路为生。野鸭子飞过,也要捋下它的毛来。”
“几个男子汉,抢孩子和女流的东西,还面不红心不跳说靠水路为生。堂堂七尺男儿,难道只有这点能耐?只能干这样下三滥的事!”
一个头儿模样的人,被尼姑骂得火起,抬起手,朝尼姑脸上打去。
手掌离尼姑的脸一尺光景,停住不动了。
不是尼姑施展了魔法,而是尼姑眼中喷射出来的两道目光,像利剑,阴冷犀利,刺得他手心生痛。
他反倒胆怯起来,问:“你是何方仙姑,要去何地?”
“出家人不打妄语。我是淮河北边的魏国统帅王肃的妻子,齐国前封疆大吏雍州刺史王奂的儿媳,前朝宰相谢庄的女儿,叫谢似玉。我要过淮河,去跟夫君会面。”
听得王肃这个名字,汉子们吓得双腿发软,扑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原来,齐国皇帝萧赜临死时,为了给年少的孙子执政扫除障碍,把雍州刺史王奂和王奂的五个儿子全部杀了。
萧赜死后,南齐一片混乱,暴君更替执政,年仅十七八岁的萧宝卷登台后,更是暴虐无度,杀人如麻。
王奂的第三个儿子王肃在京城是个文书官,得知父兄被害的消息,打扮成僧人侥幸逃到北国。
北魏皇帝拓跋宏发现了他的才能,相见恨晚,提拔他为车骑将军。
王肃不但帮北魏实行汉人法制,而且亲自带兵南征,重创南齐,被人誉为北魏的伍子胥。
汉子们听说眼前的人就是王肃将军的妻子,就像见到了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如何不拜?
这几个人原来是崔慧景部下,跟着崔慧景造反失败,落下“反贼”的罪名,有家难回,有国难投,只能在江湖为寇。
现在有王肃夫人,他们摆脱草莽生活的机会来了。
他们要护送夫人,投奔王肃将军。
一只渔船,就这样发展成了一支小小的船队。
几个绿林汉子对路径熟悉,他们指引小渔船,出平湖,一路向西,走三百里破釜塘(今洪泽湖),就可以避开镇守在淮阴的南齐军队,破釜塘西岸,离王肃将军镇守的寿春城(今淮南市)不远了。
船进破釜塘,穿过芦苇丛,眼前是浩浩荡荡的湖面。
渔船上的六个小脑袋第一次放心大胆地看湖面上的水鸟,看水下的鱼背,看后面几个汉子划着双桨的小划子像贴着水面在飞。
孩子都是王家的后代。摇船的小伙子叫王秉,是王奂幸免于难的第七子。
六个孩子,是似玉的儿子王绍,女儿小玉,小莺,似玉被害叔伯的遗孤王诵,王翊,王衍。
人多了,就有安全感,似玉坐在船头,情不自禁,吟起了古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船尾摇船的王秉说:“嫂子,好才情。”
似玉说:“故乡日已远,伊人日已近。是悲还是喜,你嫂子真是很难说清楚。但是,我们只有这一条活路了,纵然有千难万险,为了孩子们能有一块安生的地方,就必须过去。”
似玉出身名门,父亲谢庄是南朝宋的文坛泰斗,元嘉盛世的宰相,宋武帝看到谢庄的子女一个个才情出色,赞叹说:“蓝田生玉,岂是虚言!”
谢庄便给这个女儿取名“似玉”。
船到了湖心,已近中午,太阳渐渐地模糊起来。
大概是湖心水汽蒸腾的缘故吧,天色越来越暗,不大一会儿,乌云将整个天幕遮盖得严严实实。
不好,雷阵雨要来了!
“放好船橹,抛下船锚,到舱里来!”似玉大声地对王秉说。
船呆呆地停在湖面上。
霎时,来了狂风,明镜似的湖面晃荡起来,船儿四周,蹿起了数尺高的巨浪,急浪狂奔,就像烧开的一锅水。
风浪里,渔船像沸水中的一片菜叶,一会儿托到了浪尖,一会儿又沉入浪谷,湖水不时地扑进船舱。
孩子们吓得脸色煞白,匍匐舱底。
风太大了,船篷被风卷起,“啪啪啪”直响。
“我去用绳子把船篷系住!”王秉说着,爬到了船头,系上船篷。
似玉死死地抱住王秉的脚,生怕他掉入湖中。
迎面扑来的浪花,把王秉冲了淋淋漓漓一身的水,回到船舱,船颠簸得像一只摇篮。
“孩子们,每人抱住一块船板,王秉抱船橹,万一船翻了,抱住木板,就能活命。”似玉命令孩子们,她把一块块木板用绳子系在孩子身上。
天空,雷鸣电闪,倾盆大雨下来了。
下了雨,风倒是小了一些,船也平稳了。
大雨就像天上戳了个窟窿,整个天都在倾泻下来,直下得“哗哗啦啦”一片响,直下得迷迷蒙蒙满是水。
大约一顿饭工夫,风止了,雨停了,天空依然是黑沉沉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像大难将临的样子。
孩子们发现,天边的云层下,有一线乌云,垂直向下,还在缓缓蠕动。
“挂龙,看,挂龙了!”天边挂起了一条龙,在云层和湖面相接的地方。
那龙在长大,由一根细线长成了竹竿般粗细,还在长,直长到合抱粗细。
这才看清,那不是在长,而是一股龙卷风,在向渔船扑来。
怎么办?
逃也无路可逃,躲也无处可躲,只有听天由命。
似玉叫孩子们和王秉解下木板,蜷缩身体,钻进了船头、船尾,自己抠住了船舱边的梁木,坐在船舱中,眼睁睁看着龙卷风迎面扑来。
那龙卷风,将湖面旋起了一个大水坑,湖水被揉搓成一粒粒水珠,盘旋而上,形成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擎天大水柱。
水柱中的鱼虾蟹鳖,也随着盘旋起舞。
真是幸运!
那水柱来到渔船跟前,好像有意转了个小弯,在旁边擦肩而过。
小渔船安然无恙。只是船舱上的篷盖,和船中的东西被卷得干干净净,渔船成了一条敞口朝天的光板子船。
回看那几条汉子的小划子,连人带船,不见了踪影。
龙卷风过后,雨过天晴,似玉逃过了一劫,但是,船上什么东西也没有了,得快速行进。
王秉摇橹,似玉吊绷,渔船像一条梭鱼,在湖面上窜。
船摇了一天一夜,大家也饿了一天一夜,船到破釜塘(洪泽湖)西岸,大家都瘫倒在湖岸上,爬不起来了。
他们是被齐国一队巡逻士兵发现的,拉进军营看守起来了。
士兵向上级报告:一个扮作尼姑的中年妇女,看上去是京城的人,拐骗了六名儿童,企图偷越国境,贩卖人口。
这里的齐国守将叫陈伯之,原是雍州刺史王奂的部下,他听到报告,感到蹊跷。
一个女子,单身一人,冒这么大风险,把六个孩子千里拐卖到北魏去,这值吗?
其中一定有隐情,他叫属下把人都带来,亲自审问。
站在陈伯之面前的八个人,衣衫褴褛,脸容枯槁,孩子们的脸上尽是蚊虫叮咬留下的瘢痕,黑乎乎的脸色,只有一对对大眼睛在转动。
陈伯之问:“一个出家尼姑,拖带如此多的凡俗儿女,在这军事重地出没,形迹可疑,快把你的真实身份如实交代。”
似玉交上僧尼的度牒,说:“我是京城鸡鸣寺的比丘尼法静,前往洛阳白马寺进修功德,一路上兵匪灾荒,民不堪命,这是我沿途收养的孤儿孤女,我们出家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陈伯之告退左右,走下案台,对似玉说:“你不是尼姑,而是谢家的闺阁千金,孩子也不是弃儿,而是王家的贵族子弟。”
似玉吃惊地说:“将军此话怎讲?”
陈伯之说:“王夫人,别再演戏了,你们一进我的帐篷,我就知道是谁了。
我原是王奂将军的部下,你们不认识我,我却认得你们。
这几个孩子的脸跟王奂将军一模一样。
王将军地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说罢,掉下泪来。
谢似玉一行,就在陈伯之的照料下,安全地到了寿春城(今淮南市)。
到了目的地,谢似玉却见不到王肃。
难民营要对难民作身份甄别,这时,北魏国皇帝拓跋宏英年早逝,遗诏,提拔王肃为宰相,各种杂事,如一团乱麻,王肃无暇顾及个人私事。
两个月后,王秉和六个孩子得以见到王宰相,谢似玉被告知,暂居客栈,不得随行。
两天后,儿子王绍回来对妈说:“坏事了。爸爸当宰相后,一些鲜卑贵族不服,皇帝为了提高爸爸的地位,亲自作媒,把先皇的六妹陈留公主嫁给了爸爸,爸爸现在是魏国的驸马爷了。妈妈能不能跟爸爸团聚,得陈留公主点头同意。”
谢似玉惊呆了,造化如此捉弄人!
她在江南,听说夫君到北国,不近酒色,一心复仇,想不到历经千难万险,到了跟前,却冒出个惹不起的陈留公主。
第二天,王绍带了妈妈的一封信,放在爸爸的书桌上。
这是一首诗:本为箔上桑,今是机上丝。得路逐胜去,颇忆缠绵时。
这首诗被陈留公主发现了,这位公主也是有过坎坷经历的,现在嫁了个满意老公,岂让他人染指。
她也写了首诗,叫王绍交给母亲。
这诗是这样的:针是贯线物,目中恒有丝。得帛缝新去,何能纳故时。
谢似玉见了诗,她无助地哭了。
儿子王绍依偎在身边,也哇哇地哭。
王肃决定,谢似玉到魏国的首都洛阳暂住,在正觉寺内修行。
王绍不愿在父亲的身边,陪伴母亲北上。
母子俩又踏上了行程。
第二年,王肃突然去世。
值得欣慰的是,谢才女得到了北魏贵族的尊重,孩子们都成了才,都干出了事业,她不枉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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