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清凉

借此文感慨一下我在国企这几年

文/乔生

现已入秋，早晚天气渐凉，大家估计都快忘记夏天最闷热的那几天了。

我所在的单位，在夏天最热那几天有个仪式，名叫“送清凉”。顾名思义，就是给人送凉快去了。

可是给谁送，谁去送，送的什么，讲究可多了，看似简单的仪式可能要提前筹备好久。

今年的“送清凉”已经过去了，现说无妨。

我记得那日的“送清凉”现场是这样的，满是芦苇、野水塘和尘土的前线，远远望去，一串黄色的模糊，这模糊越来越近，伴随着烟尘和呛鼻的尾气味儿。挥净眼前的阻碍，只见一体胖红面、颇有领导架势的人被一群西装革履的小眼镜们从吉普车上抬下来。

可能是车扬起的尘土有点多，盖住了领导头发上的光泽，下属赶忙上前整理领导的头发。

接着，前线的工人在工头的组织下，站成了一排，在正午的阳光下，这一排厚重的沾满油污的红色工服显得格外刺眼。

此时，拿着长焦照相机的宣传报道人员赶快从另一辆吉普上下来，下车前还不忘把在车上驱寒的衣服脱掉，换上厚实的工服，汗瞬间窜流在发间的头皮上，心情也骤然烦躁，提着相机，扬起手喊着：“工头，让你底下的人站好了，笑一笑行不行，这领导给大伙送清凉来了，苦个脸干什么。”

工人们这才知道中午这一出是在干什么，原来是领导送清凉，慰问基层来了。

工人们迎着太阳，缓缓挪动步伐，对送来的清凉充满期待。

待队伍整齐后，有专人撑伞的领导慢慢上前，这时上来一个抱西瓜的年轻人，拱着腰，低着头将西瓜拿双手托给领导。“这不是新提拔的技术科科长么。”搞宣传的眼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年轻人。

被太阳晒了一上午西瓜躺在领导怀里摇摇欲坠，这时宣传报道员清了清嗓子，把相机举到眼前，喊了一嗓：“打头的工人，快接一下。”

打头的工人一惊，慌忙上前抱住领导怀中的西瓜，一把抢了过来。这下乱了。

领导没说话，工头反倒急了，上前训斥到：“你有脑子没，从领导那抢西瓜。”

工人也是委屈：“是拍照的让我去接西瓜的啊。”

工头气的涨红了脸，那颜色配上那红工服，如果不是白眼仁，可能都找不到脸在哪。

宣传报道员开口了：“我说让你接，是让你伸一下手就行了，领导送你们西瓜，你伸手要接，我拍张照片就行了。”

工人挠挠头，被工头支走，工头站在了队伍的第一个。

“好，我们重新来啊，工头，伸手去接。”

工头微笑的将手伸出去，满怀感激的看着领导。

领导缓缓伸出怀里的西瓜，嘴角挣扎地向外撑脸上的肉，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咔嚓”，相片照完了，领导赶忙收回嘴角，长呼一口气，仿佛这个笑使尽了儿时吃奶的力气。双手也顺势一收，“哐嗤”，伴随着红色的液体，西瓜碎了。

“赶紧把领导白衬衫换了，蹦上西瓜汁了，一会儿还要去别的生产区拍照呢。”尖锐的声音从领导身后的一群小眼镜里传出。

话音刚落，肥硕的领导已经灵活的上车，关紧车窗，吹起了空调。

20个工人，19个西瓜，碎的那一个算基层自己弄碎的，不补。

另外一个生产区，区长的外甥刚被领导关照过，工人的资质进了单位技术组当了个小组长，虽然生产技术啥也不懂，但也能混的一帆风顺。

今天这个“送清凉”领导亲自下基层，身为区长受这么大恩惠怎能不表示，天刚亮就到生产区安排工人忙这忙那。

这个生产区很有特色，除了区长，手下工头工人都是女将，有在区里混了十几年的，也有刚毕业的女大学生。

十二点半，领导的车准时到。女工人们早已穿戴整齐，整理好容貌，期待的站在生产区门口，那一身身干净整洁的工服在阳光的照映下，像一簇簇艳红的花。

还没等车挺稳，领导就开门晃动着肚子跳下来，将油亮的头发用手向后一捋，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怎么，领导的脸泛着桃红，揣着笑快步走向一排女工们，伸出像白藕一样的手，依次握住女工们的手，不忘落下一句“天热辛苦了。”

“送清凉”仪式在这个生产区进行的很顺利，仪式结束，领导一行人一窝蜂挤到了生产区食堂，对着已经准备好的鸡鸭鱼肉大快朵颐。

饭后坐在座位边相互吹捧，而此时的女工人们，将领导送给她们的西瓜，一个一个切好、装盘，端到桌上。

谈话的间隙，领导注意到了一副新鲜的面孔，悄悄问区长：“小张啊，那个是新来的大学生？”

区长回头瞅了一眼，明白了领导的意思，站起身，招呼新面孔坐过来吃西瓜。

这个姑娘也是精明，过来乖巧的坐在领导旁边，拿起一块西瓜，含着笑说：“领导辛苦一上午了，西瓜给您。”

领导抽搐了一下嘴唇，用力憋回了心里的喜悦，拿起西瓜，故作严肃的说：“嗯，孩子有发展，好好努力。”

“谢谢领导夸奖。”

这时区长弯腰起身对领导说：“领导，您把工服脱了吧，太热了，这都自己人。”

领导一边拒绝着，一边纵使区长将工服从他身上褪去，果然凉快不少。

领导捋了捋耳边的白发，对食堂里的所有人说：“进了生产区，一定要履行安全生产守则，一定不可以脱掉工服，知道么？”

“知道”震耳的回答声在食堂回荡。

第二天，8点，领导办公室，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推门进来，一屁股陷在沙发里，“舅，昨天给你们单位的西瓜，这账也不够数啊！”

“什么不够数，你那西瓜都是地里剩下的，你当我不知道，你妈我姐都跟我说了，现在公司节约成本，就这么多钱。”

“舅！我亲舅！”

“行了，去财务取支票去吧，再不去一分都没有了。”

男子一听赶忙起身，“好好，我去，我去。”

领导怒声一喊：“等会儿，站住！”

男子以为可以多拿点了，高兴转身。

领导头都没抬，甩了句：“跟你说多少遍在公司别叫我舅，再这么叫明年不从你那进西瓜了。”

男子一听，朝地上呸了一口，摔门离去。

“没大没小！哼！”领导摇摇头。

领导扶了扶眼睛，抬头看看窗外，早上八点多太阳就这么毒了，这生产区环境太恶劣了，工人们怎么呆啊。

想着便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通人事科的号码，嘟.…

“诶，小王啊，基层生产区有一个新来的大学生，我看挺聪明的，给我调我办公室来。”

“嗯，对对，适合刚毕业的小姑娘。”

“行，让她明天就来报道吧，手续关系都办好了。”

“定秘书岗，大学毕业在基层干屈才了。”

“行，辛苦了小王。”

“好，你妻子的事儿我再帮你运作运作。行，你忙吧！”

咔哒，嘟…嘟…

人事科科长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嘀咕了一句：

“诶，怎么每年夏天都这么热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