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月份的沿海城市已有些冷意,虽没有北方那样寒冷,但凌晨的风也已冷的令人有些招架不住,更何况此时天上还飘着小雨,冷冷的风加上冷冷的雨,没几个人会愿意在如此深夜呆在外边。
大部分人早已躲进了松软暖和的被窝,可秦半却光着脚在湿冷的地面上奋力奔跑着,他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睡衣,此时也早已被雨打湿,冷风毫不留情地透过衣服打在他的每一寸肌肤。
而他分明已经冻的全身都在哆嗦,可脚下步子仍未放缓,“就快要到家了。”他心里如此想着,不禁加快了脚步。
秦半患有很严重的梦游症,经常在半夜醒来,发现自己穿着睡衣,光着脚,出现在各种地方,例如公园、街边、路灯下。
最令人后怕的一次,是醒来后发现他正站在马路正中间,摊开双臂,像个要寻死的疯子一样,幸好深夜马路上的车也少,总算有惊无险。
秦半为此又去找了那个曾经治好过自己失眠症的医生,可那医生对他的梦游症也束手无措,只能尽量用药物降低他梦游的频率。
而他最近不止梦游,还做起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自己被一个看不清脸的人追赶,那人穿着一件雨衣,雨衣上有血,那人手里的刀上也有血。他在后面紧追不舍,秦半在前面努力逃命,虽说这是做梦,但秦半隐隐有一种预感,如果自己真死在梦里,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
这个梦是从七天前开始出现的,七天前的一个凌晨,他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正站在家附近的一条街道。而他回了家后,却发现睡衣口袋里多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照片背面还写着一串地址和姓名。
他搞不清照片是从哪来的,又实在太困,就没理会照片倒头睡去了,然而第二天,在他家的街道附近居然死了一个人,而他只知道死掉的是一个男人。
被人追赶的梦就是从此时开始出现的,此后每晚秦半都能梦见那个人,而那个人好似离他越来越近,七天前俩人之间还有十余米的距离,而今晚,梦中那人手里的刀,离他只差一条手臂,或许再过一个晚上,那人手里的刀就要刺到他身上了。
就因为这个始终摆脱不掉的噩梦,秦半早上又去找了医生,往常他一个月才复诊一次,但最近他的状态实在太不稳定,所以不得不增加复诊的次数。
医生告诉他,在梦里被人追逐意味着他对现实生活中种种压力的逃避,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些只会体现在连日的噩梦里,但对一个梦游患者来说,则有可能产生对他人,或对自己的伤害行为,让他尽量寻找其他方式排解压力,还给他换了一种新药,叮嘱他睡前务必服用。
秦半心里已开始对自己的梦游症感到恐惧,他怕自己会伤害自己,更怕自己会伤害别人,所以此时才冒雨跑着,他想着,只要跑回家就安全了。
终于平安无事地跑回了家,秦半吐出吊在喉咙眼的那股长气,坐到了沙发上,可刚一坐上去,他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摸向口袋。
口袋里竟然又多出一张照片,而且照片上的人秦半还恰巧认识,她是街道一个快餐店老板的女儿,他经常在下班后去光顾那家店,因此认得。
可她的照片怎么会在自己身上?秦半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心里也愈发不安起来,仿佛只要明天一醒来,就会发生些不好的事。
秦半的预感成真了,第二天果然又有人死了,而且死的就是那家快餐店老板的女儿。
看热闹的居民把快餐店围了好几层,秦半好不容易挤了进去,一眼就看见地上触目惊心的大片血迹,而快餐店老板娘就瘫坐在警戒线外的地上泣不成声。
秦半的心也随着她的抽泣声一上一下,他捂紧了放着女孩照片的公文包,像个偷了东西的贼一样,惊慌失措地逃离了那个地方。
她怎么突然死了?她的照片又怎么会在自己这?秦半心里隐隐觉得那女孩的死和自己有关,可他害怕这个念头,他不敢去想,只能尽力转移注意力,这时,那个中年男人的照片浮现在他眼前,他一下就想到了八天前死掉的那个男人,难道照片上的中年男人就是死掉的那个……
他不敢再想下去。
二、
虽然秦半不愿去想这事,可它仍死死压在他的心头上,压的他心惊胆战,压的他惶惶不安。
他没法静下心来做事,自然错误百出,被上司训了一天,最后只好请假回家休息几天。
回到家后,他的心才稍稍平静下来,可八天前死掉的男人,和照片上中年男人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弄清,他的心里便存着一个疙瘩,疑问时时冒出头来,他终于忍受不住,按着照片上的地址找了过去。
那地址离他家倒也不远,隔着两条街,属于同一个小区。那家大门紧闭着,由内向外散发出一种死亡才有的沉重感。
秦半的心狂跳的厉害,似乎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他的口舌也干的厉害,竟连吞咽口水都已做不到,喉头刺挠挠的,有些发痛。
“我又不是杀人犯,这么紧张干嘛。”他壮着胆子敲响了门,开门的是一个脸色憔悴,双颊微陷的中年女人。
“你好……我是来……看看您先生的。”
“你……认识他。”女人的声音有些嘶哑。
“嗯……”
“好,进来吧。”女人将他引了进去。
刚走进玄关,秦半一眼就看见客厅那张大大的遗像,黑白色的人像温和的笑着,秦半的心却一下子坠到了底,是他,真是他!这个结果既出乎意料,又好似已在意料之中。
秦半终于承受不住心理压力,夺门跑了出去……
刚跑到楼下,秦半就忍不住吐了出来,心里的恐惧和害怕化成了一股恶心感,此时就卡在他的喉咙上,他再也压抑不住了。
这时旁边走过来个人,给了他一瓶水,秦半感激地接了过来,一下喝掉了大半瓶。
“你还好吧。”那人问。
“好多了,谢谢你的水。”
“没事,你住这啊。”
“不是。”
“哦哦,那你是来找人的吗?我也是。诶?你知道八天前死在这小区里的那个男人吗?”
“我……我不太清楚。”
“你没住在这个小区啊?”
“我没有,我还有事先走了。”秦半忙不迭地快步走远了。
而那个人看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终于被我找到你了。”他悄声跟了上去……
三、
好不容易跑回了家,秦半才刚喝了杯热水,门铃却响了起来,他透过猫眼一看,外面居然站着两个警察!
“警察怎么找到我家来了!”秦半惊恐之下想起桌上放着的那两张照片,他拿着照片在屋里转了一圈,可总觉得放哪都不安全,门外的人开始敲起了门,还大声问道,“秦半先生?你在家吗?”
秦半急得额头冷汗密布,最后他一咬牙,把照片压在了茶几的纸巾盒下后,跑去开了门。
“秦半先生,原来你在家啊,我们能进去吗?”
“请进……”秦半让开了身。
“你刚才是在忙些什么吗?怎么拖了好一会才开门啊?”其中一个警察有意无意地问道,另一个警察则转着头仔细查看屋内布置。
“我刚刚……在厕所……所以有点耽误了……”
“这样啊。”那警察说着看了眼秦半额头上的汗珠,转头和另一个警察对视了一眼。
两名警察顺势在沙发上做了下来,其中一名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递给秦半,他抽纸的力度颇大,以至于纸巾盒被带着有些偏离原位,露出了照片小小的一个角来。
秦半偷偷看着露出的那一角,冷汗又一次冒了出来,他接过纸巾不停擦着,可就是止不住那汗往外冒。
“这么凉的天,你还出那么多汗啊?”
“是啊……我这人怕热。”
“这样啊。”那警察说着又抽了几张纸递给秦半,随着他的一次次抽取,露出来的照片面积又更大了些。
“谢谢……”秦半接过纸巾,眼睛实在忍不住撇向照片露出的那一小块。
他的举动终于被另一个警察注意到了,“秦半先生,这桌子上是有什么吗?我看你好像很在意的样子啊。”
“没有!我……我平时没事就爱盯着桌子看。”
“哦,诶?我看你这个摆饰挺精巧啊。”那警察说着把桌上的摆饰拿了起来,看了两眼后又去摆弄起其他东西,像是要把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一件件拿起来看个仔细。
另一个警察也没闲着,拿出纸笔开始询问他有关八天前男性死者的事。
秦半的精力几乎全放在搜查桌子的那个警察身上,问题回答的断断续续的,而问问题的警察一刻也没停下来,机关枪似的问了一连串,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秦半不得不分神来想这边的答复。
眼见着搜查桌子的警察终于就要搜到那个纸巾盒了,而问他话的警察终于也问到了一个他避无可避的问题,“据快餐店老板的供述,你经常光顾他们家的生意,也认识他们的女儿,昨夜凌晨有人看见你在快餐店门前徘徊许久,你昨晚为什么要去那?”
“我……我……”
“怎么?不便说吗?”
“我……”
“诶?这是什么?照片吗?”搜查桌子的警察已经看见正面朝下压在纸巾盒下的照片了,也看见了照片背面的地址和姓名,“这不是那个女性死者的家庭地址吗?”他说着就要拿起照片。
秦半想都没想一巴掌拍住了那张照片,“我认识她,有她的家庭地址也很正常吧。”
“你们私下有往来吗?”
“嗯……算是朋友关系吧。”
“男女朋友?”
“普通朋友。”
“那这张照片?”
“是她送给我的私人照片,不方便给你们看。”
“哦……这样啊。”警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我还有事,你们调查完了吗?”
“差不多了,你最近别出远门,后续还会有同事上门拜访你的,希望你多多配合,帮助我们早日破获这起连环杀人案。”
“嗯……好。”
“秦半先生,怎么我说这是起连环杀人案,你却一点也不惊讶啊?”
“啊?我……”
“难道你早就知道这是起连环杀人案了?”
“我不知道!我刚刚走神没听清你们说什么。”
“这样啊,那你下次可得好好集中精力,回答我们的问题了。”
四、
送走那两个警察后,秦半的心理防线随之崩离瓦解,他早已撑不住那一阵阵的心悸。
看两个警察的眼色,分明已经把他当做了这两起案子的嫌疑人,倘若那两张照片都被他们看见了,恐怕他现在早已经被带去警局审问。
“为什么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我?为什么我会有他们两个人的照片?难道他们真是我杀的吗?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会杀人?”
秦半虽极力想逃避这种可怕的可能性,但还是忍不住上网搜索“梦游会杀人吗?”在弹出来的众多回答中,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一个“会”字,那个字就如一颗子弹般,穿透了他的心。
他没再敢接着看下去,那些字眼就像猩红的血,令人害怕,令人惊慌。
他心里隐隐已有了个可怕的答案。不管他去不去想,那个答案都已经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最后,他还是拨通了医生的电话,“医生,我好像在梦游的时候……伤害了别人。”
“伤的严重吗?对方现在怎么样了?你还好吗?”
“不太好……医生……我可能……杀了人……”
“杀人!你……你真的……这样,你先把我开给你的药吃了,多喝点咖啡别让自己睡着,我现在就来找你!”
医生的家,离秦半的小区有将近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可无论秦半在这一小时里喝了多少杯咖啡,他还是睡着了,在梦里,那个拿着刀的人终于跑到了他的身后,手里的刀,一刀一刀划开了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就像一张白纸般,撕裂、破碎,露出里面形如沼泽般的漆黑。
梦里的秦半死了,现实中的秦半醒了。
他果然又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外面,面前是一棵树,树上布满了许多深浅不一的划痕,活像个伤痕累累的人。
一旁的地上也躺着个伤痕累累的人,正是下午递水给他的人,他的腿上受了伤,跑不了,此时正怒目圆瞪狠狠地盯着他。
“你怎么在这?”
“因为你在这。”那个人的嘴里不停往外冒着血。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你到底是谁?”他俯下身质问道,可那人的嘴里已满是鲜血,说不出话来了。
秦半从头到脚扫了那人一眼,发现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照片,“难道……”秦半的心里突然又泛起一丝侥幸,“难道我是被陷害的?真正的凶手其实是他?”
秦半硬生生地从那人手里拽出了那张照片,照片已经被血污沾染,图像模糊不堪,但秦半还是认出了那照片上的人就是自己。
“难道他要杀的下一个人是我!”待秦半再看那人时,他早已没了呼吸,但眼睛仍是圆瞪着,直直盯着他。
秦半放下照片和刀,搜查那人身上的携带品,却意外翻出了一张警官证,这时他才想起去看那张照片的背面,背面没有地址也没有姓名,“原来还是我……”他的心里泛起一丝失落,可却没有原先那么难受。他好似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终于妥协了自身的命运,他终于不再逃避了。
第二天,秦半在家中被警察抓获,他对所有命案供认不讳,小区里的连环杀人案宣布告破。
五天后,在这座城市的另一个角落,杀人案再次发生,就在案发前夜,医生将一封匿名信投入另一个病人落满灰尘的信箱,信封里,一张写着地址和姓名的照片,静静地躲在洁白的信封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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