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终究都会死去,为何选择痛苦的活着,死了不是会一了百了吗,不再经受这世间的苦难折磨。”我看着镜中苍老的容颜感叹。
我总是提醒自己,就算我这一辈子在普通平常,我也要努力发出一份属于自己的光亮,我要演好属于自己剧本。
无数次在落寞时臆想自己早逝亲人的反应,无数次想象自己的将来会多么不幸。
不!
我要开心地好好活着。
可看着眼前的病情报告单我又无能为力,确诊癌症晚期的我,在这狭隘、四周苍白的病房里囚禁了好几个月,每天都问着刺鼻的药水味,吃着甘苦的药,每天痛苦的化疗却是我的日常。络绎不绝的人群,在这里看惯了生离死别的,哭喊声,求助声像银针刺入耳膜。
每天都在面对如此的事件,让我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几次我拔开了输气管,可每次护士总能及时的阻止我,这个看似愚蠢的行为,我望着窗外萧瑟的树木,不知何时窗台上趴着一只小瓢虫,它煽动着自己的羽翼,震起一层层灰,我伸出手,示意它飞上来,它也蛮配合的落在我的掌心上,我端详着它的模样,自由且快乐的它似乎对我毫无戒备,静静的趴在我的手中。我给它起了一个代号——铃铃七。
正是它陪伴了我这天枯燥的下午。我与它只能单方面的交流,虽然等不到口头上的回应,它总会做一些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护士进来换药时,看见我低着头对一只瓢虫畅谈时,甚是惊讶,以为我的精神状态出现了问题,便再次安排了一次全身检查。
我不舍的把玲玲七放在病床上,便独自一人去面临医生的监管。我再三强调我并没有产生精神分裂的状态,我除了无聊就是无聊。医生见状也没有办法,只好放我离开,等我回到病床上坐下时,四处翻找铃铃七的身影,无果。我蠕动着屁股,总感觉屁股下面有什么东西,我站起来看见,原来我才是被告。它——成了肉饼。
我自责,我心酸,我愧疚。在那个晚上听着窗外呼呼作响的风雨,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可瘤块的突然剧烈疼痛让我昏睡过去,我可能死了,我尝试着用力睁开眼睛,眼皮像紧合的铁门,怎么也打不开。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当我再度睁眼时,我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大甲虫。
我躲避雾霾与烟尘,我躲避行人的脚步。月光被尘土遮蔽,阳光撒向浓雾。
草叶与清晨遥不可及,唯有机器声音最为清晰。在潺潺的溪边看风景,是梦里最后的情系。
在城中听不见风吟,我走向城外的世界。然而净土的身躯上,覆盖着人类留下的垃圾。
我回到城市,我如此渺小。只要一只平底靴,我就能消失在这世界上。
柑橘的香气,多年前月神的倩影,徘徊蓝天的飞云,都化作钢筋水泥。
我攀爬苟活,我与人互相躲避。然而终于有顽劣的孩子伸手,将我摁死在地里。这世界不美,我想,至少作为一只甲虫来说。它再丑陋不过。
我感觉我似乎忘记了很多,只记得我曾经是一个人,生了很重的病,然后抢救失败了。
再度睁眼时便是如今这个模样。
我变成了一只甲虫,没有任何征兆。没有来得及感慨,原本充满色彩的世界与我无关了,整个世界在我眼里宛若儿童的简笔画般扭曲。原本新鲜的空气在我嗅来,宛若堆积几个世纪霉变和腐败的产物。世界不在安全,扭曲着的庞大身影,不断从我身边经过,我无力反抗,只能拼命煽动翅膀,拼尽全力逃离这里。
我游走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野兽般的机械咆哮声,不断从远处呼啸而过,头昏脑胀。但我不能停下终于我精疲力尽了但我闻到了食物的香气,眼前的世界终于不再是一片灰暗,我已经没有时间思考我为什么是一只甲虫了。我扑倒在食物上,正大快朵颐时,一个顽皮的小孩把我连同食物一起捡起来丢向丛林中,我重重的摔在地上,晕倒了……
在我的记忆深处仍清晰的记得有一个梦,梦里十里花醉三千客,长风挽着风筝飞得很高很高,风筝的线牵在一个穿着花格子连衣裙的少女手里,她一头黑长直被阳光染上橙黄的光晕,回头向我笑,眼睛里揉碎了万千星辰。
“滴-滴-”机器冰冷的声音割裂了瓦蓝的天空,一时间地动山摇,我扑上前伸出手想把那个女孩护在怀里,她却只是摇了摇头,一时间面若桃花又泪如雨下。
再然后,我陷入了深沉的黑暗。
“滴答……"滚烫的液体滴落在我的面庞,然后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我听见自己的内心在大声说:“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但是,我要找谁呢。
“小兄弟,你终于醒了!”一只黑红相间的瓢虫顶开我头顶的树叶,凑近蹭了蹭我金色的前颚。
我还没有完全适应新的身子,只能僵硬地抬头,想要回以一个感谢的微笑,突然想起,甲虫是会笑的么?
我听见自己发出“嗡嗡”的声音,惊讶却幸运地是那瓢虫和我似乎都能听得明白:“谢谢你的关心,我们现在是在哪?”
“你是睡糊涂了吧!”瓢虫后退两步,转身示意我跟上,“你冬眠太久,这都夏天了,这附近可是大变样了,我带你去看看吧。"
“大变样?”
“是啊,有个一身黑西装的人类说这里都是危房,一个冬天把这里拆了个干干净净。”
“那那边的是什么”我指着约2里开外的小山上袅袅升起的炊烟,“那里应该有人家吧。”
“噢差点忘记她,那个女人当初是说什么都不肯搬走,说她走了,等她老伴找回来寻不到家可不行。”
“她老伴是远行了么?”
“远行?也可以这么说吧。听说是去年秋天生了重病死的。”
一瞬间,记忆的碎片一拥而上,我顿了顿:“那个女人,有花格子连衣裙吗?"
“花格子连衣裙?你想这些人类的东西作甚。不过听说那个女人年轻的时候可漂亮了,但我也没真正见过她。”
我点点头,还没来得及细细思索,突然头顶盖下一块阴影,我还没反应过来,瓢虫突然一个急冲扑向我,落地的瞬间溅起一阵沙土。
我晃了晃有点蒙圈的脑袋,听见瓢虫的声音带着额抖:“是大鸟!怎么办怎么办,这附近有没有什么遮挡物?"噢对了,鸟吃虫子,我现在是虫子。
只见那大鸟一击不成,又是一个俯冲过来,我赶紧想拉着瓢虫跑,结果它的脚陷在土坑里拔不出来了。
“兄弟,你快跑吧。”瓢虫眼泪哗哗,“这辈子能遇见你,我真的很开心。"
我没来得及回答它,眼看大鸟飞速靠近,我急中生智:“快看,那边有个拿枪的猎人!"
果然,大鸟硬生生一个急转弯,我示意瓢虫尽可能低下身子,大鸟就堪堪擦着我的盔甲飞过。
大鸟很快发现自己被骗了,它却再没有进攻的意思,仿佛在犹豫什么,或许是在忌惮什么,只是在我与瓢虫的上空盘旋,发出的鸣叫刺耳而奇异。
就在此时,一阵“轰隆隆”的引擎声由远及近,最后在了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我刚想探头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掩体,突然一只橡胶鞋重重地踏在了我们眼前,我们随着地面震了震。
“真是麻烦,这荒郊野岭杀什么虫?”那鞋的主人嘟囔道。
杀虫?我们不由齐齐抬头望去,那人背着的塑料箱子投下的影子沉沉压在我们头顶,箱子旁边别着的塑料管是不是滴答下一两滴液体。
空气里很快弥漫了让虫头晕的气息。我们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瓢虫终于把脚拔了出来,却是长叹一声:“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我们也算是能够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我们……”我刚想挽救一下,突然感觉被什么力量夹住,下一秒就腾空而起,眼见着就离地面越来越远。
高度骤升的气压突变压得我脑仁生疼,瓢虫的声音这时候就显得有点阴魂不散:“大兄弟,咱这是,要成大鸟的储蓄粮了么。"
我艰难地转头向声音的来处,只见瓢虫正紧紧抓住白色的羽毛,可能是因为速度太快我总有一种它摇摇欲坠的感觉。
我又低头看看自己,发现自己正被什么细长的东西禁锢着:“它是抓了我,你这是,主动献食?”
“我这不是更怕被杀虫剂熏死嘛”瓢虫小心翼翼低头瞅了瞅,不由把爪子又紧了紧。
就在这时,大鸟突然一个急急的倾斜,旋即是一震剧烈的震动,伴随大鸟凄厉地哀鸣和另一只禽鸟的嘶吼。
空气中炸开一股血腥味,不知道刚才的碰撞中是谁受了伤,希望大鸟还能撑得住,别把我直接就从这里扔下去。
瓢虫这时候还有心思打趣:“看来我们还挺畅销,不至于晕死在杀虫剂的迷雾中。”
“砰——”一声枪响,突袭者的影子直直地坠落。大鸟箍着我的力道紧了紧,加快了速度。
我直勾勾地看着甲虫,内心复杂的情绪难以言说。
习惯了这个高度后,高处的风吹吹还挺舒服,我感到莫名的惬意,意识渐渐模糊。
“大兄弟!大兄弟!”瓢虫的声音锲而不舍。我终于是又睁开了眼睛,发现我们正躺在鸟窝里,大鸟就窝在不远处,它似乎翅膀受了伤,正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大兄弟我差点以为你窒息了,大鸟都盯着你看好久了呢。"
“你能不能稍微安静一会会,我脑仁有点疼"这是真的,近距离的大鸟让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这种奇妙的信任和生理上的危机感重重相撞,我不禁有些晕乎。
一天、两天过去,二虫一鸟就这样和谐地共处一窝。大鸟似乎是伤得太重飞不起来,便也一直没再离开窝,下雨了还体贴地为我们这些食物挡挡雨,我莫名其妙就有了种诡异的岁月静好的感觉。
这天晚上,瓢虫自然入睡,大鸟正侧着脸盯着我看,我已经习惯了它这种像是透过食物想要看出什么的目光,我只是觉得它快要死了,莫名心脏揪着疼,咦甲虫好像没有心脏。
我和大鸟的眼神对上,只觉得它黑黝黝的眼珠子闪烁着晶莹的月光,显得格外剔透、迷虫。
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先一步比我的思想有了反应。回过神来我居然已经自己爬到了大鸟的嘴边。
大鸟颤抖了一下,似乎有点疑惑我是要干什么。是呀,我这是,要主动献食了么。我也看不懂我的行为,究竟是为了做什么。
大鸟起初显得有些矜持,后来还是求生欲占了上风,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被吞进了肚子。我顺着大鸟的喉咙,落到它的肠子里,胃酸的刺鼻气味直直冲上大鸟的腹腔,把我熏迷糊了,我掉落在它的胃里,我没能挣扎多久便昏死过去。在那黑暗的世界里我又睡着了……
我在睡梦中仿佛又做了一个梦,梦里还是那个花格子连衣裙的姑娘,她这回蹲在一个小木屋前搭理着向日葵,回头冲我笑:“欢迎回家。"
断断续续的记忆里,她为我做饭,为我洗衣,她是我的爱人,用心经营着我的家,我们约定了彼此一起走过人生余年,绝不分开。我曾许下海誓山盟,带她去看看这个世界,去听风,逐水,观日落,望海潮,用心去品读大自然的这本书。当我在脑海回映残缺不全的片段时,一道闪电劈过。
我突然清醒,我想起来了所有,我答应了我的爱人生离死别也不能将我们分开,于是我转生成了甲虫回来找她,但她似乎也转生了,成了大鸟,现在我们终于合二为一了。
我们共用一个大鸟的身子,飞的很远很远。我们终不会分开,我们融为一体了。
“他们飞到哪里去了呢?”小瓢虫问瓢虫爸爸。
“听说他们飞到珠穆朗玛峰顶看了最壮丽的日出,飞到冰岛在最绮丽的极光里变幻着舞步他们一起周游世界,飞到北海去看潮起潮落,看粼粼波涛辉映着晚霞,飞到了富士山下听雨落纷纷,看樱花飞舞,四处游山玩水,活得可逍遥自在了。”
“爸爸,那个女人是怎么死的?"
“那个女人啊,她也不能说是死了,她似乎是灵魂一份为二了,一半转生成了鸟,人身里剩了一半,却是听说得了海默兹综合症,后来被儿女接去城里了。"
“她转世成鸟是也没有记忆么,为什么要攻击她爱人的转世?”
“灵魂残缺所以记忆混乱吧。不过它那时候似乎也没想伤害甲虫,估计是知道了杀虫的来了想救它。甲虫估计灵魂也是不完整的,它没记忆却也还是选择了自愿成为大鸟的食物让它有机会活下去。”
“那他们后来是怎么相认的呢?"
“或许是合体以后同样残缺的灵魂相撞发生了什么奇妙的反应吧。"
“爸爸,你讲的故事好扯呦。"
“这就是爱呀,宝贝,你还小,不懂。"
“他们为了彼此的承诺相守一生,却又因变故转世重生,但一番波折仍未能把他们分隔开。他们这是换了一种方式相濡以沫吧!”
小瓢虫看着爸爸嘟囔着,似懂非懂的笑了。
我与大鸟经历了生死之劫,终合二为一。人们总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可仍有许多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鸟。如今即便再大的磨难降临也无法分开我们的灵魂。
我享受着风的友爱,在泪眼朦胧中抬头,暴雨般的星光降落。夜幕成了黑白色,暗淡的它衬得星星越发明亮,耀眼的充满希望的星光穿过时间的缝隙直直来到我心间。
它告诉我它的故事:“天上的星星据人类有成百上千光年,有些已经不存在了,它们的光花了很长时间才到达地球,在此期间,它们已经消失或爆炸瓦解成红矮星。"它诉说的事实忽然让我觉得自己很渺小,而当下的困难似乎也变得微不足道。
日本寺庙里有这样一句话:“人生除了死亡,一切都是擦伤。"失色只是这千疮百孔的世界一道不足轻重的划痕,而失色的原意是指眼前的景色美得使以前所见的景色都要暗淡。
我在一个充满阳光的早晨醒来,静静地听窗外如洗的鸟声,这是患病来第一次得到安适和快乐的苏醒。我回忆着昨晚的梦,上帝路过为我留的窗边,嘱咐我要热爱这个世界。
天际像是许久未擦的玻璃,灰暗无光,少女的眸光黯然,淡紫色的耳机线蔓延至少女柔软的耳畔,玫红色的笔触在纸上游动,灰色的光,少女暗叹。
修长的手指从冰箱里掏出一盒云朵味的巧克力,指尖微微泛红,少女微微启唇,对着手吐出白色的薄雾。
她穿着碎花连衣裙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把盒子抱在怀里,像是生怕被人抢了珍宝的样子,她轻轻打开淡金色的盒盖,抿唇轻笑,细细挑选出一颗橘金色的星星,撕开包装,让甜在口中满溢,围绕在唇齿之间。
她对我说:“你醒啦,我们出去看看外面怎么样。”
她弯弯的眼睛,让我心间的迷雾,一点点散开。
或许是天边那朵黑压的云也尝到了巧克力的香甜,不知何时,竟散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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