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猫记

我家开始养猫那年，我刚好十岁。

那一年早春，我夜里经常听到小孩的哭声。当时爸爸正好送我一本山海经，里面记载了很多有趣的东西，不过凡是提到叫声似婴儿的，都是吃人的猛兽。虽是早春，但是寒意尚未褪去，所以过冬的棉被尚未撤走。温暖的被窝给我一种感觉，只要缩在里面，就是最安全的。尽管如此，那一夜依旧做噩梦。

次日跟外婆说起这些叫声的时候，外婆笑着说，什么猛兽，不过是一只发情的野猫罢了。

第一次见到这只猫的时候，我正在楼上喂麻雀，忽然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刚刚扎堆的麻雀瞬间消散。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又很快在我眼前消失了。原来只是一只普通的狸花猫。

往后的日子里，经常能看到她在翻我家的垃圾桶。夜里依旧能听到小孩的哭声，不过却不会那么害怕了。有一天，我坐在外边吃饭，她就在旁边看着我，我丢了一块肉给她。之后她就大摇大摆地在我家蹭吃蹭喝。直到有一年冬天，难产而死。

我爸妈十分讨厌这只猫，因为她非常贪吃，经常跑到厨房去偷吃东西。她的食量惊人，也十分护食。在她吃饭的时候，若是在她身边，她还以为要抢她吃的。即使是刚端给她吃饭的人，她也同样发出威胁的声音。

吃饭之外，她又是一只非常温顺甚至近乎谄媚的猫咪，犹如一位深谙人事的老妇女。无论家里来什么人，她都会嗷嗷地叫。然后去蹭你的大腿。贴着脚边来蹭人却又不会阻碍走路。你若是蹲下来，刚要伸手的时候，她早已把脑袋伸过来，配合着你的手左右旋转蹭着，闭着眼睛一副享受的样子。她知道自己早已过了可以靠卖萌的年纪，只能尽自己所能去讨好每一个人。曾经她也有萌哒哒的外表，或许有个非常爱护她的主人，还曾在人类的怀里撒娇打滚。然而年华不再，她明白自己没人要了，变成野猫了，若要吃饱，只能靠自己努力。

有时候我在阳台上看小说，她就躺在我脚边晒太阳，一副慵懒的样子。等她睡醒了，就看了看我，舔一舔爪子，翻个身继续睡。有她陪着很容易就消磨掉一个下午的时光。外婆说猫怕冷，除了吃饭外，大部分时间都见她在太阳底下睡觉。晚上她找比较暖和的地方，灶边、电视机上，只要比周围的温度高一点，她就赖在那里不肯动。有时候想要找件衣服穿，冷不防从衣柜里窜出一只猫来，这时候妈妈总会气的大骂。我们床上，也是不准她上去的。只要她上去了，妈妈就拿着鸡毛掸子打她。有几次夜里，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听到她在旁边打呼噜。

很奇怪的一点，就是每次猫方便之后总要把排泄物埋的严严实实的，无论是在街上还是在家里的猫砂盆，真是讲究。外婆说，以前猫是老虎的老师，教会了老虎很多东西。有一天，老虎觉得自己学得差不多了，就想把猫吃掉。还好猫留了一手，爬到了树上去了。老虎还不会爬树，只能在树下干着急。从此，猫每次排泄的时候，总要把排泄物埋好，怕被老虎找到。

外婆讲的这个故事，真实性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她把屎尿埋好，除了爱干净之外，可能真如故事所说，为了防止仇敌找到。在乡下，猫一直不受狗待见，只要狗见到猫，肯定会上去咬她。我亲眼见过一只流浪猫被土狗咬死。我家当时也有一只黑色的狗，大部分时间，猫都躲着狗。若是在街上遇到其他的狗，她会迅速爬到墙头，就如他的祖先逃生迅速爬到树上。

几个月后，她开始产仔。

起先，我们并不知道她生了，见她经常钻进楼上的旧衣堆，我才发现她生了一堆小猫咪。一共六只，很小，看起来像是老鼠，眼睛未睁开，缩成一团。我觉得挺有意思，经常去看看这些小猫。不过她不太欢迎我，每次见到我总是发出威胁的声音。次日，我再去找这些猫的时候，发现已经不在了。不过我还是通过这只母猫找到了这些小猫。有一只猫我觉得太可爱了，忍不住把他拿出来玩。

养猫几个月后，我第一次觉得猫可怕。她居然会吃掉自己的小猫。外婆说因为那只小猫被人抱过，身上有人的味道。不管怎样解释，我总觉得无法释怀。毕竟虎毒不食子，猫作为老虎的老师，居然比老虎还恶毒。

第二次觉得猫可怕是，我们人类一直称道的亲情在猫的世界里根本不值一提。母猫会和断奶后的小猫抢食，对挨饿的孩子不管不顾。不过，要真以人类的伦理道德来看待猫的世界，那猫真是一种绝情、恶毒、卑鄙的生物。我也见到过一只公猫强奸他的生母。

小猫断奶之后，陆续有人来家里领养猫咪，一个月后家里就又只剩这只狸花猫。

春去秋来，这是狸花猫又生了几胎小猫，每次生完后就会有人上门来领养。家里又只剩这只母猫，犹如一个循环。两年的时间里，有十几户人家养着这只狸花猫的孩子。一到猫发情的季节，深夜里明亮的眼睛随处可见。周围的人总抱怨，说夜里猫吵的让人无法睡觉。

对于家里的这只母猫，我谈不上喜欢。虽然她总是刻意讨好我们，但跟所有人亲密其实就是跟所有人都不亲密。总觉得她郁郁寡欢，不愿真正亲近我们。有时候我在看书，会发现她莫名奇妙地盯着我。有时候，她也会盯着某个地方发呆很久。若不是因为人的体型比她大，有这样的生物在身边真是一件可怕的事。虽然她从一只流浪猫变成了家猫，但是她喜欢杀戮的性格却依旧没有改变。自从她来我家之后，楼上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麻雀了。

第三年，我家的猫从一只变成了两只，是一只白色的母猫，也是这只狸花猫的孩子。

我很奇怪，一只狸花猫居然也能生出纯白的的母猫，虽然妈妈不让我将小白猫留在家里，不过最后还是妥协了。

小白猫很乖，我在看书的时候她就窝在我的脚下睡觉。偶尔盘在我的脚上，或者趴在地上玩我垂到地下的衣角。如果说，狸花母猫是野性难驯，那么小白猫就真真正正是一只乖巧的家猫了。我无论到哪，她都跟着，要是去上学了，放学回来了她非长在你脚上不可。写作业的时候，她偶尔也会在旁边陪我，有天中午，我在家写作业，她就在旁边玩闹，等我写完准备上学的时候，她早已不见了。一提书包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竟钻到我的书包里去了。要是不注意，把她带到学校去，非闹笑话不可。

有时我也惊讶于他的聪明。我们小时候都会在楼上的杂物间玩捉迷藏。不过大部分时间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无聊的时候我也会教他找迷藏。没想到她居然一教就会。我示意她藏好之后找到她，只要碰一碰她的后半身，然后找个地方藏起来。她就会来找我，找到我之后又会跑去藏起来。对于这个游戏，我们乐此不彼。怪不得也有人把捉迷藏叫做躲猫猫。

不过小时候，我大部分时间喜欢安安静静地呆着。那时候迷恋金庸的武侠小说，夜里经常在灯下看书。我妈不让我看，因为我看小说会着迷，一看就看很长时间。那段时间视力下降的特别厉害。夜里我在家里看书的时候，妈妈总是提醒我别看了，早点睡。家里刚买了鱼肝油，要记得吃。

我同样也记得，很多个晚上，我窝在灯下看书，小白猫就在我旁边，万籁俱寂，只有翻书声、猫咪呼噜声以及不时闪烁的灯光。有时候看的迷迷糊糊，却又不忍去睡，抱着书沾床即是一夜的酣睡，直到太阳升起才醒来。那时胸中浩然，并无什么杂念，不知道世间有什么忧愁的事。

小时候没有那么多的钱去买书，只能向表哥们借书。大表哥当时已经毕业，而且搬了新家。不过他那一堆书却留在了老屋，于是这个老屋就成了我当时最大的宝藏，最快乐的事就是去他家淘书。他的老房子和我家非常近，就隔着几户人家。我去那边的时候，小白猫通常跟着我。我在路上走，她在墙头之间跳来跳去。不过她总是比我先到。

大表哥家的门的锁非常简陋，就靠一个锁头将两个门环锁起来，所以推开之后门有一条缝，人就不去，不过对于猫来说却形同虚设。锁头又是极其旧，我开锁的这个当儿，她就跑在天井那边窝着看我。我犹如武侠小说中的人物找到了一处福地，而她就像一个指引我找到机缘的前辈。不过往往我还没打开锁，她就等得不耐烦了，站起来甩甩尾巴先进去了。我忍不住叫了声，雕兄等等我。

表哥的藏书极其丰富，除了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之外，还有四大名著等很多明清小说，我对于明清的了解很多都是在那时候积累下来的。小学和初中，陪伴我的除了小白猫之外，就是这些书了。

有一天，我在家的时候，忽然看到她带着一只公猫进来，那是一只流浪猫。我瞬间明白了，她这是带她的男朋友来见我。有时候我喂她的时候，这只公猫也在旁边，我顺便也喂了点东西给他。自从我见到这只公猫之后，夜里小白猫就经常出去。

高中，我们也搬家了，那时原来的狸花母猫已经难产死了，家里只剩小白猫。不过她不喜欢去新的环境，我们只好由着她。我高中寄宿很少回家，平时都是妈妈带点东西去给她吃。有一天我听妈妈说，小白猫死了。我刚开始还不怎么相信，不久前回家还见过她，非常健康活泼呢。妈妈说她误食了别人投的老鼠药，见到她时，她的身体早已僵硬。

要上大学那一年，我去老家一趟，开门的时候居然看到了那只公猫，他看了我一眼，然后迅速离开了。从此也是形同陌路，相忘于江湖。现在老屋空荡荡，楼上的杂货间也被妈妈清理干净了。儿时和她嬉戏的场景，而今只能在梦里寻找。

而今我又养了一只白猫，距离我刚见到小白猫，已经很多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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