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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迷失的路(1)老黄牛的死去

[都市]迷失的路(1)老黄牛的死去

作者: 谢伦林 | 来源:发表于2017-12-25 07:11 被阅读0次

    那年我十四岁。

    初二读完,心想着下半年就可以上初三了,以我现在的成绩,考上重点高中是没有问题的。那天晚上,跟妈妈谈起上学的事,还夸夸其谈:争取初三的成绩全班前三,以最优异的万贯考上重点高中!

    可是我只讲了一句,妈妈却流着泪,说:“明天去跟学校校长讲情,看学费能不能推迟几天”。

    我一下子涨红了脸,激动地对妈妈说:“这个怎么能欠呢!要是同学知道了,要我的脸往哪里搁。”

    我把准备好的署假作业扔到地上,把书包也狠狠地扔了,一个人跑进自己的房间。在房间里听到妈妈一个人在外面哭泣。

    爸爸从外面回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泥土,一边说:“老黄牛看来要明年耕一年田,就可以卖掉了……你怎么哭了?是不是胃病又痛了?"然后听到爸爸打开抽屉的声音,在抽屉里翻了很久,却没有找到胃痛药,问妈妈是不是吃完了。

    妈妈哄了哄鼻子,抽泣着说:“不必再找了,没有胃痛,倒是胸口有点痛。虚儿再过几天就开学了,上学期四百多的学费,初三肯定不会少,加上一些资料费,没有五百元恐怕是无法交差的。家里现在买盐的钱都需要找七妈借。眼看你的病好了些,药还是需要继续吃。才四十多岁的年纪,治好了活个十几年也好,我也可以晚点守寡,多多少少也能干点活,哪怕放放牛也好……就算干不了活,家里有个伴,虚儿有个爸爸可以喊,我有个人可以说说话,也好……原本想跟李校长说说情,看能不能等明天把牛卖了再把学费交,可是虚儿是那么要强,刚一跟他说,就使性子跑到进屋去了。”

    爸爸把老汗烟拿出来,又被妈妈骂回去:“医生叫你不抽烟,怎么又抽上了?”

    “把黄牛卖了吧,"爸爸说道:”用一部分钱给虚儿交学费,剩下的钱再买一头小黄牛,到后年就长大了。至于明年的田地,借老三家的,给他几捆草就是了。你也不用太发愁,胃病都是气起来的,再这么愁下去,会越愁越穷。我身体本不好,要天天吃药,只能干一些轻活,所有的重活都要靠你,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子,不要出事。把牛卖了给你买些有营养的东西吃,胃病是穷病,需要吃,要调理好,就不会痛。明天正好是赶集的日子,你牵着牛去,不,还是我和你一起去,我更懂一点。这个牛卖一千六百元是没有问题的。去年有一个牛犯子给一千七百元,我不卖,就想着家里还有两亩田。今年虽然是瘦了一点,老了一点,但是行情要好一些,所以这个价钱还是卖得到的。明天早点起床,把牛喂饱,等下你到老三那边去拿两把青草过来,刚才我看他担了一担新鲜的草。吃饱了显得高大,精神也会好一些,就显得年轻一些了。其实,有点舍不得,它是我们家的一份子了,一下卖了,真有点舍不得。”

    妈妈打断爸爸说:“得了,就一头牛而已。”

    妈妈踏着矫健的脚步推开我的房门,唤了几声我的小名,把我的被子掀开,高兴地对我说:“虚儿虚儿——虚儿——快点起来吃饭了,你只管上你的学,钱是爸爸和妈妈的事,不要你操心。不要欠,不让你在老师同学面前抬不起脸。把学费交了,还给你买一身新衣服,一个书包,想要的统统都给你。快点起来吃饭了。爸爸和妈妈知道你是个读书的料,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供你读大学。将来这个家就靠你了,爸爸妈妈指望着靠你能住上红转新瓦房,娶媳妇也只有靠你自己了。”

    那晚,饭吃得格外香甜。晚上躺在床上,拿出署假作业检查了一遍。在床头,我写了篇日记。

    爸爸常年生病,需要长期吃药。妈妈胃不好,是因为生我时坐月子没有照顾好身体,落下的顽疾。那年天寒地冻,家里没有煤火,爸爸在外打工没有回来,只有年迈的奶奶照顾妈妈把我生下来。由于妈妈和奶奶关系处得不好,两个人不能说话,一说话就会听到摔碗筷的声音。生下我那天,妈妈和奶奶吵了几句嘴,妈妈就把端下的玉米粥倒在了地上,说要吃米粥,奶奶今年的米早就吃完了,来年的米还在田里没有发芽。月子里,妈妈常常穿着单薄的衣服,一个人在灶屋里忙碌,做饭喂猪,还要给牛喂草放水。妈妈到如今还常常抱怨,是老天爷故意折磨她,才让我生在这么一个最寒冷的冬天。

    家庭现在生活暂时是苦点,但是我很快就长大了,等我读完书出来,这个窘迫的家庭立刻会变得好起来。现在医学越来越发达,只要有钱,爸爸的病我相信一定治得好。妈妈的胃病也会因为生活的改变而好起来。这个土砖毛草房,下雨天总是漏雨,导致了这个屋里长年阴暗潮湿,等有了钱,邻居伍小二家的红砖平顶房,我们也必需拥有一栋。

    望着窗外的灯光,看着挂在天空的月亮,感觉心儿和月亮一样明镜。夜静悄悄的,听到虫儿在外面的草地里有节奏地鸣叫,一会儿一只,一会儿两只,有时是四只,然后 ,一群鸣唱起来,奏起了秋天的节奏。我在虫儿的欢奏声中,做一个美丽的梦:

    梦到我考上了全县最好的一中,那张金灿灿的通知书好像就在眼前。我拿着通知书,背着书包,在爸爸妈妈的欢送中踏上了去往县城的公共汽车。在车上我欢欣鼓舞,还唱了一首歌,车上的人还为我鼓掌,送鲜花,有一个美丽的女孩还给我一个深深的拥抱。来到学校里,老师和学生站在校门口欢迎我,拿出相机给我拍照,我笑得合不拢嘴,每一个镜头都拍得无比灿烂……

    (已投)

    可是,美梦还没有醒来,就听到妈妈在什么地方惊慌地叫爸爸……爸爸把一个什么铁器扔到地上,落地有声,向妈妈那边仓促跑过去;那脚步声,似乎要把天踏下来。我从床上爬起来,睁开眼睛,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向我袭来,衣服也顾不上穿,朝爸爸的脚步声方向跑去……

    牛栏里,老黄牛躺在地上,四脚超天,口吐白沫,瞪着两只眼晴,肚子胀得好像要爆炸似的。妈妈坐在牛旁边,全然不顾身上的一堆牛屎。哭,似乎又没有哭出声来,脸上一副世界未日的样子。我问妈妈,爸爸哪里去了。妈妈慢慢从地上起来,嘴里喃喃说道:“孩子,命苦啊!”然后,眼泪终于流下来。

    爸爸请来了兽医,兽医看到躺在地上的老黄牛,连连摇头,表示已经死了。

    一会儿村里的男女老少纷纷拥过来,把老黄牛围个水泄不通。这时天已经大亮。屠夫担着担子从人群里走了进来。三妈烧了一缸开水,三叔把水挑出来。昨晚一头站着的老黄牛,一个早上的时间 ,已经被砍成了几腿牛肉,分摊在一块门板上。村里的一部分人买了一两斤牛肉,但大部分的人都忌讳,说死牛肉不好吃,还不能吃,应该埋进地里。妈妈一个人躲在里屋,吃饭时我去叫她,看到她眼泪流了一地。在她的心里,也许在同情这头牛,但更多的,是同情这个家——这头牛,何偿不是这个家的命运。

    我坐在妈妈旁边,安慰她,说牛死了,对它来说是一个解脱,反正也已经老了,田也耕不动了,与其在这个世上累死累活,倒不如死个痛快。也许它是听到了您和爸爸昨天晚上的谈话,一时间想不开,自行了断的呢!您不要太难过了,牛反正是要死的,说不定卖给人家也是用来杀。您说是吗?

    妈妈掩了一把鼻涕,说道:“你的学费的生活费不知如何是好?死了的牛是一文不值的。是爸爸和妈妈对不起你。如果你爸爸也可以像人家的爸爸和样可以出去打工,哪里会为你的学费发愁呢?孩子,都怪你爸爸和妈妈,爸爸和妈妈就怪老天爷,没有给我们太多的眷顾。哪怕多一点点怜悯,也不至于家里唯一的一头黄牛就这样死了。没有死的牛可以卖些钱,死了的黄牛是一文不值的,孩子。那些买牛肉的乡人,是怜悯我们,才买了一斤牛肉,可是那有多少呢?虚儿,但是你也不要着急,学费我会去借,去邻居亲戚家借,一定会借到的。”

    我笑着对妈妈说:“今天正是赶集,等下和爸爸担着集市上卖牛肉,我们会把牛肉卖个精光,大可以卖到整头活牛的钱。”

    妈妈苦笑着说:“现在这个季节,大部分人都外出打工去了,有几个人在家里呢?在家里的人又有几个人花钱买牛肉吃呢?何况病死的牛肉和活杀的牛肉,肉质上是看得出来的,也卖不出个好价钱。”

    那天早上,我吃了有生以来最多的一次牛肉,厨师足足做了两大锅,差点撑破肚皮。

    饭后,和爸爸挑着一担牛肉去赶集。

    集市上人不多,买牛肉的人一个都没有,有几个过来询问价钱的,询问是黄牛还是水牛的,当爸爸说是一头病死的老黄牛后,都纷纷撇起了嘴,挥手而去。

    太阳落山之前我们回来了,把牛肉原封不动地挑了回来,发出一阵阵臭味。妈妈在门口迎接我们,看到这一担的牛肉,失落的心情全露在脸上。爸爸气喘着座到凳子上。我却一屁股座在地上,双脚发软,肩膀被扁担压掉一层皮,肚子饿得发慌。妈妈又煮了一锅牛肉,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牛肉的气味。

    接下来几天,天天吃牛肉。妈妈把牛肉用盐腌制起来,用火烤干后,挂在天花板上,做成了腊牛肉。腊牛肉可以吃两个年头,可是我,从此看到牛肉就失去了食欲。

    一头牛就这样挂在房屋的横梁上,我上学的渴望也被晾起来了。妈妈说的借学费,一分钱也没有借到。眼看家里买盐和火柴的钱都没有了,而爸爸的药也断了几天。

    妈妈因为受到牛突然死去的打击,胃病又犯了,一连几天吃不下饭,一天到晚捧着肚子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一天天瘦下去。村里的刘医生,好心上门给妈妈看病,说药钱可以年底再结,可妈妈就是不肯吃药,也不肯打针,医生无奈只能叫她多吃点牛肉,把心放宽一点,病会好的。可是妈妈,一天到晚眼泪总是挂在脸上,心情怎么会好得起来呢?心情不好怎么会吃得下饭呢?

    那天晚上,我把饭端到妈妈床前,跟她说:“妈妈,明天就是开学的日子了,您就在家里,不用送我去,我自己就可以。我去跟校长说下情,看学费能不能以后再交,等我挣到钱了,双倍给他。校长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会答应我的请求。校长是非常喜欢我的。他总是把我叫到校长办公室,嘘寒问暖。去年冬天,下着很大的雪,冷得很,别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衣,我却只穿着两件薄薄的衣服,坐在教室里冻得发抖,他就把我叫到办公室,说如果实在太冷了,就可不用去上学,不要冷坏了身子。他几次说要到我家里来家访,都没有来。我倒不希望他来,我们这个寒酸的家,他来了,就会传遍整个学校,身冷不要紧,我怕同学们那种冷嘲热讽的目光。妈妈,我知道面子不能当饭吃,但有时候清高真的可以温暖我的心。“

    ”我懂的“,妈妈说,”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把你生下来,没有给你一个温暖的家,是爸爸和妈妈没用。那明天你自己去,你也是要学会独立的时候了。妈妈这里还有一块钱,你拿去,给校长买一包烟,还在家里背一块牛肉。见到校长的时候尽量低着头,不要让他看你的眼睛,因为你的眼睛有时莫名奇妙就发出怒火——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不能让校长看你的眼睛,不然他会赶你走的。你尽量把家里的实际情况跟他说清楚,爸爸和妈妈身体都不好,不能出去挣钱,就靠种两亩田地过日子。校长应该知道的,去年因为干旱,庄稼没有收成,种的两亩田只够一家人吃饭,根本再无剩余粮食卖了。家里唯一的财产——老黄牛也死了……“说着,妈妈又哭了。

    爸爸走了过来,说钱不要送了,牛肉也不必送:“人家校长,怎么会要学生的家的财务呢?人家是有学问有素质的人,为人师表,不贪污受贿。再说人家是有钱人,这个一块钱一包的没带嘴香烟,才不会抽你的呢!虚儿,你就空身而去,不带一件礼物,说学费明年再交。等爸爸身体好一点了,就出去打工,一定会把学费交上的。”

    妈妈在一旁边把爸爸的话骂回去:“你懂什么,人家二嫂就是给校长送了一块腊肉,虎儿才能继续读书。你看现在这时代,办什么事情不送点礼品,大到做官考大学,小到看医生办理身份证,你说,不送点东西,能办得成吗?难道你忘了那年你去办身份证,办了几天,派出所的人说你这个也不齐那个也不齐,到派出所办走了几趟没有办成;人家伍小全,到田里挖半桶泥鳅,往派出所里一放,身份证当天就办到了。为什么你会没出息呢?你那自以为是的面子,会害了你一生。”

    爸爸急红了脸:“这有什么不对吗……”然后,他认为对的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天,我拿着妈妈给我的一块钱,背着一块牛肉,往学校走去。

    这条路,从小学一年级开始走,走了七八年,从没有感觉像今天一样,路途是那么坚难。我走几步又停下来,坐在路边黄土上,想想,真想放弃。心里放弃很多次,却一次又一次从黄土上爬起来,努力往前走。我看到路上的同学都是开开心心的,都有父母陪着,我看到他们的口袋里鼓鼓的,那是一个人的前途。他们今天的衣服穿得格外漂亮,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同样的阳光照在我身上,同样的空气笼罩着我脸,我的心却感觉一片荒凉。在学校门口,有几个同学向我打招乎,我紧紧的拽着手中的袋子,生怕他们看见袋子里的牛肉。

    来到校长办公室门口,站在那里很久,迟迟不敢进去,一路上鼓起的勇气,到这里一站,瞬间崩溃了。汗从手心处往全身漫延,从额头上一滴一滴往脚下流,脚下这片白色的磁砖,染上了我的汗的印记。校长办公里有人说话,声音洪亮,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我突然想往回走,转过身来,却正好看到校长,他从外面回来。

    我小声地叫了一声:“校长”。

    校长显然一时想不起我,打量了一下我,和我手中的袋 子,什么也没有说,就走进去了。我也不由自主地跟了进去。

    里面坐着几个大人和几个同学,还好不是一个班的,只是偶尔见到过,并不熟悉。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走到办公室门边,然后走到一个角落里。然后,又从角落里走了回来,站在一张办公桌前。若大一个办公室,我不知道站在哪里为好。手中提着的牛肉,也不知道往哪里放。人们纷纷把学费交了,本来四百元的学费,他们都慷慨地交上五百元,嘴上纷纷表示多余的是给孩了以后的课外辅导费,可是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得来出,是给校长随便怎么花的。

    那些家长穿着白色衬衫,寄着皮带,穿着西裤,把衣服扎进裤子里,脚上穿着一双皮鞋;像是电视里的城里人,又像在城里的乡下人。他们讲话大声,说两句就哈哈大笑。他们每人给校长装上一根烟,然后各自问起自己孩子在学校里的情况:成绩怎么样,听不听老师的话,有没有在学里打架?他们纷纷要求校长,如果自己的孩子在学校里不听话,只管死里打,不要给他留面子。其余的家长都表示赞同。其中一个父亲回忆起了他自己小时候读书的情景:“天寒地冻还穿着草鞋,每天走十几里路来上学;早上没有吃饭,就吃一个玉米粑粑;下午放学先是去几里外的地方挑一担水,然后去放牛,晚上回来才有饭吃。现在,他们真是太幸福了,衣食无忧,只要一心读书,什么活都不要干,却把书读得一踏糊涂。我那个鬼仔子,每次考试不是三十分就是四十分,从没有上过五十分的,甚至还常常吃鸭蛋。只管向我要钱,一会儿要买那个,一会儿又要买这个,你看家里吃的玩的用的,几乎把整个屋子都装满了。去年过年给他从外面带了一台电脑回来,可他偏要天天往网吧跑,一去就是一晚上,好像外面的日子总比家里舒服,也不知道玩些什么名堂。从头到脚都一身名牌,一个年头都没有穿又要换款式,电视里的明星穿什么他就要穿什么,甚至剪个头发也要跟明星的一模一样……但愿他将来能当个明星吧!”

    “我家那臭小子,就是这么说的!”一个个子不高,说话最大声的一个人说道,“有一天我问他:读不了书,明年就去跟我搞建筑吧?'你们知道他怎么说的?他说:‘我要做明星!’那一刻差点把我吓着了。不过转念想想,现在最有前途的就是做明星了,那就让他去做吧!”

    “我家那个倒是并没有说要做明星,他想做个科学家。”一个坦胸露肩,脸上涂着面粉,嘴上打着口红的年轻女人说:“做科学家虽然没有明星那么耀眼,但是也是一份有前途的工作。听说一个小发明就有十几万,那是一般人一辈子都挣不来的钱呢!"

    "我的儿子就想做个包工头,”那个肚子比较大,头比较小的家长说,“他说每天对别人指手划脚,别人对他点头哈腰,受到很多人崇拜,他就觉得无比满足。在他看来,这就是最高尚的职业了。”

    “老王,你不就是做包工头的吗?耳濡目染啊!”

    “唉,”这时一个满头白发,衬衫打皱的人长叹一声,“你们的儿子都好有前途啊!我的儿子,长大后的愿望,就是跟我去外面城市里扫地呢!"

    人人都瞪圆了眼,纷纷向这个清洁工看去。清洁工年纪不大,却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牙齿发黑,脖子短,而背有点驼。他坚定地站着,忍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另人难以猜测的目光。他的儿子站在他身旁,腼腆,别的同学都把手插进裤子口袋,他的手,却抓着裤子的边。他的脚上也穿着一双看起来不错的鞋子,衣服看起来也体面,可是却显落出一副好像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似乎还要哭起来。我静静看着这个小男孩,同情起这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同时也平静了一下我的心。

    这时,突然感觉到一个重量从我身上脱落而去,接着听到“啪”的一声响,一块牛肉掉到地上,而袋子却还在我手里,只是袋子底端出现一个洞——牛肉从这里掉了下去!所有的目光从那个男孩的身上转移到我身上,十几双眼睛从我的头一直看到脚,再到脚下的牛肉。“哈”!这块牛肉好像从天上掉下的一个可笑的怪物,把所有人逗得哈哈大笑。我,好像是一个没有穿裤子的外星人,把生殖器官展露在众人面前。我真想变成一条狗,那样或许不会感到羞耻。可是我是一个人啊,而且是一个自尊心强烈的人。我感觉到一股血液快要冲破头顶,稍稍干了的衣服又被汗水浸湿,小小的心灵好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住,快要窒息了。

    “这是你们谁家的?”那个“明星”的母亲指着人群问道。

    没有人回应,她又接着说:“这么热的天还穿着布鞋,布鞋前面露出一个脚趾头;裤子那么小,是三年前买的吧?这个发型太搞笑了,好像马舔的一样,是你妈妈自己剪的?你妈妈应该没有学过。”说得众人一片哈哈大笑。

    “他一进屋,我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我一直在找,以为是一股臭老鼠的味道!但是想想,像校长这么富丽堂皇的办公室里,怎么会有老鼠的出现呢?现在终于知道了,呀,原来是这块牛肉发出来的。”包工的哈哈就要冲破我的隔膜,“最近集市上很少看到有牛肉卖呀,这个牛是从哪里买来的呢?让我想想。哦——我想起来了,几天前,倒是听说老齐家死过一头黄牛,到集市上卖过,好像也没人买过他们家的牛肉呀?这个同学,倒是跟老齐长得有点相像……”

    “何止相像,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印的都没那么像?”

    “难道你是老齐的儿子?”

    “肖乐,你看,如果你不好好读书,就是他这个模样!”那个涂脂打粉的女人用手指着我,脸对着对她儿子说。

    “唉,老齐也怪可怜的,我早就想叫他到我的工地上干活,可是身子差成那样,长期吃药,就算叫他去,也什么都干不了,我工地上又不养闲人,你们说是吧?”包工头撇着嘴继续说:“到我工地上去干活的,哪个人一年不挣个几千万把块钱回来?几年就可以脱贫致富。有的干个三四年就可起房子了。告诉你们:去年包的一个大工地,在上海,十多万个方,好几年工期,一百个人干,估计也要到后年完工。这只是其中一个工程。还有一个工程在北京,挨着天安门,国家的心脏地带,你们想,这个工程有多大!”

    “是啊,这年头最有钱的就是包工地的。”

    “老板,把我男从也带去。”坦胸露乳的女拉拉内衣说。

    “我也想跟着你去发财。”一个不起眼的男人从一个角落里站起来。

    “也不是,”包工头说:“就奔了个小康而已。老齐的儿子:你过来,到我这里来……”他用戴着金戒指的一个手指指着我喊。

    我呆呆地站着,脚无法移动,也没有走过去的想法。这个人,这个油头粉面的人,对他,有种无法言语的厌恶。我好想顶撞他,甚至想骂他,可是又感到害怕。我心里慢慢地由惊慌变成了恨,我想我的眼睛里正燃烧着一股无名的怒火。如果我妈妈在这里,她一定看得出来,一定会把我抱开,怕我惹祸。可是,妈妈不在这里,这些人,自以为是的这些人,谁看得出来呢?

    “等你长高一些,”包工头继续指着我喊,“就到我的工地上去干活。只有到我工地上去干活,才有新衣服穿,有新鞋子穿,你爸爸的病,才会好起来。只有到我工地上去干活,才会改变你现在的面貌。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这块发臭的牛肉也敢给校长提来,真是一点羞耻之心都没有。校长怎么会吃这个呢?再穷也要有点自知之明啊!唉,这也不是你的错,要怪只能怪你爸爸和妈妈,是他们没有把你教育好!老齐啊……不说了,他也听不到。你叫什么名字,过来一点嘛,站在那里我想你应该也站累了,到我这里来座座。你今年多大了?十四岁了吧?个子还那么矮,我儿子也是十四岁,你还不到他的肩。明年你们都初中毕业了。我儿子他是不读书了的,他发誓不读了,说要跟我去工地。我也不想强迫他了,再读真成一根老油条。我明年准备让他去管管工地,你嘛,老齐的儿子,就到我的儿子的工地搬砖,你们是同学,我儿子会照顾你的。”

    这时,那个坦胸露肩的女人说:“你们别说了,他的脸都红了。你们看,手还握着拳头呢,小心他打你们!”

    校长找来一个新的袋子,把牛肉从地上捡起来,交到我手里:”这个你拿回去吧,拿回去自己吃——快点回去。我看你是生病了,流那么多虚汗,脸色也不好,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休息一下就好了。对了,学费带了吗?带了的话就交了吧,免得丢失,会被你爸爸和妈妈骂。你父母为什么没有来呢?”

    “我没有带学费来!”我大声说,“我只带了这块牛肉……”我哭着说完这两话,从办公室里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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