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八岁那年才开始上学,整个村里,小学就那么一两所,上学还要走十几里山路,没到那个年纪,孩子入不了学。所以我八岁那年就直接奔着一年级去了,在我的印象里,没有幼儿园的概念。
小学里的老师,年纪轻一点的,都是些代课老师,附近村里,稍微读了几本书,能够陪孩子玩的,大概都可以请来教一二年级,发音、认字,有时候带着我们到小学后背的山上去爬山,黄昏里,满山都是星星点点的小脑袋,挥着手,咿呀唱着老师教我们的歌,等到了山顶,满脸都是红通通的。
我的小学一二年级大概都是这样度过的,那些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其实就是外公家里附近的十八九岁的姐姐们,放了学,经常还跟着她们在村里转悠,到了晚上,有时还偷偷跑到别人家里去看电视,看《天龙八部》和方世玉,那时候村里就这么几台电视,我就这样跟着那些美丽的姐姐们在附近的人家穿行。
遇到实在找不到人玩的时候,就坐在屋檐下,看他们跳房子,那些女孩子玩的游戏,所以我的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是孤单的。后来,我升到了三年级,大概就没有见到这些代课老师了。
至于他们后来去了哪里,兴许是去了广东这样的远地方打工,又或者嫁到外地去了,我已经不得而知。不过,我上小学的时候,村里很多比我大些年岁的男孩、女孩,都嚷着要去广东打工,说是广东能挣钱,兴许我的那些代课老师最后也去了广东吧。
到了小学三年级以后,教我们书的都是清一色的男老师,偶尔有年轻一点的老师,就是我的表哥,还有中年的老师,那是我大舅,剩下那些老一点的老师,多半都是村里远近相识的,还有些沾亲带故。
所以,我打小就极认真读书,外公家三代书香门第,在村里外公受人尊敬和爱戴,我一顽皮起来,就怕被外公听到。况且,天天在学校里见到的都是:我的表哥、大舅,还有我姑姑的公公,那时候,我是个乖乖孩,学习挺上进,老师们也挺关照我的。
村里的小学落后,设施简陋,但我的那些小学老师们都挺有个性的。表哥刚从师范毕业的那会儿,一脸青春朝气,脸上时不时还冒着青春痘,印象里,他一到学校就有些不一样,在教室走廊上安了广播,课后和午休的时候,就有四五年级的学生在读作文,早上早早的起来,带着学生早读,三三两两坐在教室或操场上,在晨光里,像一幅画。
表哥在的时候,什么都能教,体育、音乐都包了,表哥没有教过我体育,但那时候,我常常能够看到表哥在升旗台前,教孩子们怎么踢足球,等到我要上体育课的时候,他已经调到乡里的中心小学了。
表哥教过我音乐,我打小五音不全,唱歌总是跑调,表哥劈头盖脸就是一书拍过来,那时候,我挺不好意思,只能低下头,继续抿着嘴,小声跟着唱,生怕他听出来。不过这些事儿,课后马上就忘了。表哥在周末的时候,会带我到他的办公室,看书,晚上还会跑到对面的代销店里,买点零食吃,哪天心血来潮了,骑着摩托会拉着我翻山越岭,跑到乡里的圩上转转。
跟表哥在一起的时候,他很少跟我讲学习的事情,只是在我后来去读初中的时候,他给了我几本笔记本和一本《西游记》,后来我在县城里读初中,当然,这都要感谢表哥,那一年报名到县城读书,其实是表哥帮我报的。
表哥的报名改变了我后来学习的路,而在村里的时候,到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乡里的圩上,这些都是表哥经常带我去的地方,后来他调任到乡里当老师,我们见面就越来越少了。
其实老一辈的老师,大概都挺多才多艺,生活还挺闲适淡然,有一种隐约的风骨和做派。我大舅其实没上什么学,后来顶外公的编,愣是靠自学走上了教书的道路。大舅写得一手好字,不论是粉笔字还是毛笔字,都能挥毫俊逸潇洒,有点外公的味道了。
那时候,老师们教书很单纯,记忆里大舅操出一张红纸,在教室里写了一段话,叫“时刻准备着: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那时候,我们才三四年级,大舅把那张纸一直贴在我们的教室里。
在我上小学时的老师,虽然大部分头发都白了,生活都很规律,跟着我们一起起床跑步,我们上早自习,他们泡一杯茶,或者板书一篇,我们一边抄,一边背作文。下午放学了,他们经常端把凳子,坐在屋外拉二胡,或者弹那架老式钢琴,陶醉在夕阳里,直到我们打铃上晚自习。
还有些老师爱养花弄草,门口一排排的万年青隔不了多久就长的疯野,老师们一到下课后,提着剪子,从头到尾,修葺的认真极了,连带着把草也除了,别提多有耐心了。
其实关于他们的故事还有很多,他们影响了我们最初思考世界的方式,后来他们纷纷都退休了,有些上了年纪的,可能都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而我从毕业以后,再也没见过他们,我的姑姑的公公,退休以后,整天被那些孙子、孙女缠绕着,他倒怡然自得。过年见了面,纵使我已经不再上学了,他还会说我那时候作文写得不错。可能就是这样,我们这一批学生的记忆,就定格在我们的五年级那里。
后来戛然而止,所以看到我们的时候,只能生出这般遥远的回忆。
小学毕业后,我便来到了小城里上学,那时候,我们是从乡里来的实验班的学生,大家看起来都挺听话,我第一次踏上小城,进入初中,上台说话都会发抖,所以初中老师在我的印象里,我都是有些畏惧的,那时候在带着初到小城的畏惧和学习的压力多方袭来的恐惧。
记忆里,我们可能印象最深的都是班主任吧,而我初一的班主任大概三十多岁,对学生严格、严厉,但打心眼里确实爱护这群学生的。我记得那时候,我们都是寄宿,班主任不仅仅是我们学习的老师,还是我们生活的老师,家境好一点的学生,会订牛奶,她就早上提着一包包牛奶分到同学们手里,每到月初了,学生要给生活费,她就从银行取钱,按照家长们的嘱托,控制着孩子们的花费。小城里客家文化城刚刚建成的时候,她会带着我们一块儿去玩,去看看属于这座城市的记忆。
她是爱我们的,把我们家庭的托付看得很重,每一个人都像她的子女一样,那时候,每每听到这样的话,我们多少都有些不屑,现在回想起来,年少的我们错的其实很彻底。
只不过,她在我们最青春张扬和叛逆的年纪,选择了一种并不适合我们的教学方式。那时候,她家里就在我们教室的后面,平时他会悄悄的用家里的望远镜扫描教室里的一举一动,有时候像一枚幽灵一般,出现在教室后的窗户上,一双眼睛像猫头鹰,别提多么令人害怕了。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严厉的教学方式撞上青春叛逆的我们,印象里好像我们曾经写过一份联名的罢免信,请求她不要当我们的班主任,后来听说她受到了学校的批评和处分,在初一那年结束的时候,我就再也没有上过她的课,也很少见到他的影子。
接替她的是我们的英语老师,二十多岁的师范生,那时候我英语还算不错,跟老师走的很近,然而初二那年应该发生了很多事,很多我已经记不清了。可能还有一件令我印象深刻,那一年好像班主任老师患病,长时间没有来上课,班级里发动着全班同学叠了几千只的纸鹤给老师,那时候,我们的感情很单纯,会为别人的离开而伤心落泪,也会为别人的痛苦而悲痛难过。
后来,老师出现在讲台的时候,整个人都苍白了很多,而很快,我们也跨越到初三了,她只当了我们一年的班主任。后来也没有再上我们的英语课,代替她的是一位老教师。
初三的班主任,是我初中时候唯一的男班主任,戴一枚金丝框的眼镜,模样严厉极了。不过初三的时候,其实我们都挺提心吊胆的。初三的班主任是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的老师,遇上不听话,偷偷溜出去上网打游戏的学生,抬起就是一脚扫过去,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先把你放倒再说。”
那时候,我们都有点战战兢兢,但他数学教的极好,班里很多人的数学都开始在那时候崭露头角。那时候他一遇到生气的时候,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训话,“你们要知道你们是没人愿意带的一个班,也是我教过的最差的班”。
而那时候,我居然相信了老师的话,直到多年以后,这个段子开始在我们学生之间流传。后来,我们毕业后,偶尔聚会会相互见面,见面了才发现,当初那些被他打过或骂过的学生,大都在觥筹交错之间和他和解,而那群如我这般的乖孩子,倒似乎有了些距离,很少会和老师谈天说地。
在我的心里,可能他们永远是老师,那种敬而远之的老师,而不是可以在觥筹交错间将往事烟消云散,把酒言欢的哥们。当然毕业以后,我便很少见到他们。
偶尔在初中同学的婚礼上,能够看到一两个老师的身影,此时老师们变得很客气,物换星移,可能我们都在这样的聚会中,迷迷糊糊的寻找着当年各自的身影。
高中的时候,老师大部分都是从高一带到我们高三毕业。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年,我们在十六七岁的年纪,正值无所顾忌的年纪,而老师们大部分都是师范毕业没多久,还没有成家立业,不过,我高中三年,看到了很多老师走入婚姻。
高中的时候,我们每天都紧绷在高考的路上,生活中并没有太多的乐趣,如果还有些记忆的话,大部分都是发生在课堂上。印象最深的当然是语文班主任,那时候,我们的思想可能大底都会受到他的影响。刚毕业后的意气风发与理想主义,那种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文人式的理想,其实在我们班主任身上都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爱读书,也常常从家里带一些给我们看,他说家中藏书的时候,满是壮志豪情。那时候,我后知后觉,没看多少书,大概不会理解班主任老师的内心世界。
我只知道,那时候,他很受学生的欢迎,隔三差五会给我们介绍书,还会下载一些电影给我们看,那是我们为数不多的精神食粮。
如果说,还有什么印象深刻的话,那就是我整个高中的老师都很年轻,有年轻下迸发的活力,政治老师听说擅长打篮球,跟他们班的学生打成一片,英语老师其实离我家住得不远,元旦晚会上,她唱《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的开》,那时候惊艳到了我。
毕业后,长年漂泊,大部分老师我都再也没有见过,印象中,有一次在县城的街道上遇到了英语老师,问候了几句,也就匆匆告别了。时间让我们变得有些陌生和仓惶。
上大学后,老师开始变得陌生而模糊,尤其是大班上课,可能过后都只是一个成绩。我们很少会有老师能够在记忆里留下深深的烙印。兴许,能够留下些记忆的,都是班主任和毕业论文指导老师。
我的班主任老师,华中农大毕业后,来校任教。平时我科研做得少,也很少参加课题,见面其实都不多。印象清晰的是,那时候老师总会叮嘱我们,如果有时间就去参加一些课题,搞一些科研实践。那时候,我并不理解他们的良苦用心,只把老师的话当耳旁风。
当然班主任老师最关注我们的还都是爱情问题,每每开学期间,老师回到寝室逛逛,聊聊同学之间的爱情故事,其实似乎都是这样,大学里最大的理想主义就是我们喜欢拿来说的学术和爱情。最单纯的理想和爱情都停留在大学时光。
我的毕业论文指导老师,中国农大毕业,是个有故事的老师,后来我们偶尔保持有联系,印象中,他有学者的风范,理想主义的情怀占据着他的内心深处,在我和他不多的交谈里,每每都能感觉到,他在怀疑这个世界,然后不断的和自己的内心深处去拷问和寻找出口。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聊天大概还在几年前的夏天,在长沙,在学校边上的小饭馆里,他跟我说,要寻找到自己喜欢的路,一直走下去。
后来,我辗转几座城市,疏于联系,只能从他人的的只言片语中,得到一些消息,然后会想起一些清晰或模糊的记忆碎片。
而我的记忆告诉我,时间越久,那些记忆反而越深刻。这就是为什么我的小学、初中时光在我的记忆里容光焕发,元气淋漓。而越到后面越发模糊,因为我害怕破坏他们,我怕篡改和冒犯那些老师们。
而那些小时候的事情,谁还记得呢?可能我对这些周遭的时光分外敏感,仿佛是植入我记忆中的胶片,使我容易珍藏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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