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零一零年之前我做服装,做房地产,开超市,挑战许多自己没有做过的行业,折腾自己, 折腾钱财,千金散尽,总以为自己还年轻,即使一无所有,也还可以从头再来。
到了一零年的时候,又开了一家花店。除了门店,还有一个三百平方的花木培植基地,为了工作方便,还雄心勃勃地在里面建了两层小楼。即便如此折腾,却一直是亏损的状态,可是自己却一直没有醒悟。或许因为生来就有许多情感方面的缺失,需要别的东西来填满,所以深陷那种创业的激情当中不能自拔。
到了一零年下半年觉得再也不能那样过日子了。每天深陷各种烦恼,抑郁苦闷急躁,再也不是自己曾经想要成为的自己。于是选择了离婚。离婚的时候正赶上女儿中考,单身的我只好停下自己的生意陪她冲刺最后的三个月。
每天忙忙碌碌,风风火火惯了的人,为了宝贝被逼得耐下性子在家做家庭主妇。每天早上买菜做饭,做饭买菜,满面尘灰烟火色。
日子久了,实在不行了,每天早上半天买菜做饭,下午孩子上学去了,基本上没啥事,得等到五点才开始煮饭,那这中间的五个小时怎么办了?那时整个人浮躁得很,书也看不进去,幸好还有零八年养成的写博习惯,所以就上上网,写写博客。
有一回,无意间逛进了一个佛教网站,上面有一篇关于佛理的故事讲得特别好,文采斐然。出于惺惺相惜就关注了作者,也不知为啥,或许是缘份使然,对方很快就通过了,我们就成了qq好友。之后就开始聊天。
某一天,当我们聊到各自的生活的时候,他居然说他在开一个普洱茶馆,然后每天都要打坐。我听了觉得这个人好神奇啊,在那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还有人在生活中是要打坐的,那难道不是武侠小说里的武林高手才做得事吗?我无比好奇。后来得知他正好在同城,我们就约好了某天去拜访他,看看他是怎样打坐的。
那天我坐着八路车到了我们相约的地点下车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一个人,四十开外的年纪,戴着一顶鸭舌帽,一副眼镜,一件素色夹克杉,瘦瘦高高的个子,他就静静地站在那儿,我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仿佛所有的车流和人海都退到他的身后,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那样的超凡绝尘,遗世独立。
他就是我的上师,那是我与他的初见。
(2)
那天阳光正好。虽然我和老师已经在网络上聊了许久,但见到他的那刻,总觉得心内颇为忐忑。因为他的周身看起来笼罩着一层神秘的色彩或者是强大的气场啥的无法形容,我说不上来是怎样的感觉。
我对自己说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吧。然后我就向老师走去,他见到我微笑着点点头说“你来啦”,我有些拘束说“嗯”。我看他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微笑着的眼睛好深邃好深邃。
然后他在前面引路,我一路跟在他后面,他的话很少,在电梯门开了的时候,他默默立着,按着按键,等我进去了他才进去,出电梯的时候也一样。周身散发着一种气韵,谦逊,有理,甚至绅士。我心里在说,这是一个“特别”的人,至于怎么特别,我一时也说不上来。
出了电梯是一个平台,走过平台,再上三层楼,我们在一个套房门前停下来。他说“到了”,然后他敲了敲门,出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然后看到他,很开心地转头对着里面喊“唐老师回来了”,老师“嗯”的一声,又说了声“请进”。然后他自顾自径直走到一张茶桌前,在椅子上盘腿坐下,开始泡茶。
我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间真正称得上雅室的雅室,房门正对着一排的鸡翅木展示柜,柜子的最上面正中是一座精致的木雕千手观音,前面有一个小小的紫砂杯子,里面插着一支檀香,轻烟袅袅娜娜往上盘旋,给这个房间增加了许多不一样的气韵与雅致。柜上大大小小的格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普洱茶,有单饼,有七饼一摞的,还有一些精致的青花瓷梅瓶,瓦罐,紫砂罐以及各种紫砂壶,建盏摆件。
柜子的正前方是一张正正方方的红木方桌,没有过多装饰,与主人一般素静,沉稳并且大气,一张乌金石茶盘置于其上,茶盘上摆放着紫砂壶以及一干茶具。老师坐在那儿洗茶,泡茶,从容不迫,周身弥漫着一股非一般的静气。我看着他,一贯肆意不羁,自信的自己在初次见面的老师面前竟有些自卑紧张起来。
老师觉察出我的紧张,就微笑着对我朝朝手,让我过去喝茶。我走过去,在他右手边坐下,低着头翻着边上的书,我不知道要说些啥,只是突然间发现自己很好笑得就转了性子,变得端庄起来。老师不停得给我续茶,他看出我的拘谨,也没有问许多问题,只是聊些家常,问我都看了哪些书,我都一一老老实实地回答了。然后老师看我实在太紧张了,就起身带我参观其他的房间。
这是一套三居室。门左边有个长长的房间是他们的厨房,因为已经接近饭点,里面刚刚给我们开门的那个女孩在忙着煮饭。老师又打开门右边的房间,这是一间静室。里面有一张古色古香的罗汉床,中间搁一茶几。边上有个女孩正盘腿端身坐于蒲团之上,双目半开半阖。左边地上也有两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一个也是二十多岁的的女孩,也是端坐于蒲团之上兀自打坐,并不管进来的人。我一看终于知道老师讲得都是真的,他们是一群正在修行中的与我们不一样的人。我们静悄悄地退了出来。因为正赶上饭点,大家邀请我留下来吃饭,但是我不想打扰他们,我参观完老师的静室就告别回家。
(3)
自从那天见了老师,见了那些打坐中他的弟子们,我的庸常碌碌的世界仿佛被打开了一扇窗,有一道光照了进来,我开始有了许多的想法,开始思考自己当下的日子,开始决心要改变自己。
上次我与老师告别后,约好了第二次见面的时间。那天我煮好了午饭,把一部分饭菜放进保温箱里,让女儿放学回来吃,我自己先吃了些就去见老师。
第二次去的时候已经熟门熟路了,到了门口敲了门,这次来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充满书卷气的男孩子,他微笑着很有礼貌地朝我点点头,也不问我找谁,就说声“请进”。我注意到门边的玄关上多了一排保温杯,整齐地排列着,旁边地上同样整齐地摆放着一排鞋子,我没有多想就走了进去。
走着走着忽然羞愧起来。因为看到许多人围着桌子坐着,有男有女,有年轻的也有年纪稍大些的,他们都在认真地听老师轻声细语開释佛法,偶尔也会提出问题,也是轻声细语,而我的耳朵里只听见自己的高跟鞋在安静的空间里发出刺耳的声响,我从没发现我的脚步声会如此嘈杂,望着一桌子安安静静的人,我突然之间无地自容。
这是老师在不知不觉中给我的第二次触动。虽然他并没有对我说片言只语。却不知道为何,总有光照进我蒙尘多年的心窗里来。多年以后我始终记得那一刻内心的触动,我漫长一生的改变从那一刻开始了。
老师那天忙了半天,等大家都走了后发现天色已晚,他觉得有些抱歉,就请我吃晚饭。我因为有许多困惑,想多跟老师亲近,也就没有推迟。但是吃饭的时候我坐在老师的对面依然感觉不安和腼腆。所以一餐饭也没跟老师说上几句话,饭就吃完了。华灯初上,我提起手袋,匆匆归家。老师送我去车站的时候,我在前面匆匆走着,心急火燎的,走得飞快。走了一阵子,发现老师居然落下了好长一段路,原来他一直在后面走得慢吞吞,慢吞吞的。这样我走走停停,走走停停,我总是要停下等他,心里不免着急。
老师大概看到我整个急躁不安的样子,觉得我很是浮躁。他走近了,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是很合适学佛”。我一听,难过极了,内心很受打击,我一直对自己自视甚高。何况我们之前在网上聊天时,老师说过我是有佛缘的,不然他也不会答应见我。因为我的性子直率并且单纯,对于老师说的佛理都能听懂。相反对于心思复杂的人来说,佛理是深奥的,因为想多了容易想歪,总是越想越复杂,越想越糊涂。我想我不能轻易放弃遇见老师的缘分,我很清楚眼下的日子不是我想要的,我必须改变自己。于是我恳请老师说:“我如果无缘成为您的弟子,希望您能把我当做普通朋友来对待和帮助”。我想老师是个修行的人,慈悲为怀,总不至于拒我于千里之外。果然老师说“好的”。便不再坚持。
此后的每天我给孩子煮完饭,就往老师那儿跑。老师虽然没有收我为弟子,但也从来也不会把我拒之门外。我于是不停地自顾自地去见他。我深深地喜欢上那里的一切,喜欢那里一片祥和的氛围;喜欢那里天天一起打坐的师兄师妹们;喜欢每天和大家一起安安静静地围坐桌边听老师说佛论道;听老师的弟子以及朋友们说禅机佛理;与大家一起跟随老师学习茶道,品茶。我扔掉了首饰,扔掉了金银器物,扔掉了高跟鞋,换上平底布鞋,跟着师妹们每日洒扫庭除,煮饭,泡茶。一切从头开始。每天在那里的时间过得好快乐,天黑了都舍不得归家。渐渐地我融入到他们当中去了,每日自己独自在家的时候也主动打坐,早晚三坐,每坐四十五分钟,一动不动。渐渐地老师也看出我的诚意,也慢慢接受了我这个根器愚钝的弟子。
然后这样过了一年半载。有一次,多年不见的侄子来看我。他坐在我的边上,惊奇地说:“小姨,你变了,变得好安静好安静,连你周边的空气都静了”。“是吗?”我笑了,虽然侄子的话表达的并不是很恰当,但我真得发自内心的开心。同时也让我自己惊讶,因为在这之前我自己并没有察觉出自己的变化。听了侄子的话,我反观自己的一切,我的生活,行动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慢了下来,我不再急躁,不安,安住在当下,开始享受平静的日子。
(4)
我渐渐养成了习惯,每天在家只要有空就会上坐,每次四十五分钟。到了老师那边除了洒扫庭除, 煮饭,泡茶,也继续和师兄师妹打坐参禅。
老师大部分的时候都不说话,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我们刚去时候都绕着他走。因为他有一种气场肃穆得让我们敬畏,但是久了以后就发现他是个极其和善的人。老师常常爱说“同气相求”这四个字,意思是说相同秉性的人会比较亲近。后来有一天我们很开心地发现我们在老师面前不再拘谨,我们成了与老师有相同秉性的人。
老师平常让我们坚持打坐,只管打坐。这是禅宗祖师代代相传的不二法门。兀兀地坐,啥也不做,不想,坐到止息断念,坐到身心脱落。大道至简,不可得中就这么得。他并不建议我们在前期阅读大量经典,文字容易让人思想变得复杂,甚至认知混淆,形成障碍,只有脚下功夫扎实了,才能再根据自己的需要决定是否需要精进,学习经典。但是我们深知修行是漫长的,丝毫也急不得。
说到“修行”二字,还有一段小插曲。记得我们刚跟老师学打坐没多久。一天我们下坐了,一起喝茶聊天。一个师妹说了句:“生活就是修行”。老师在边上听到了,少有的严肃起来。他问:“你们知道生活是怎么一回事吗?”我们顿时愣了,然后他又问:“你们知道怎样才是修行吗?”我们都回答不上来。老师接着说:“你们都还没有弄清楚生活和修行,怎么就大言不惭,人云亦云“生活就是修行了?许多事都要自己努力亲证了才有资格说话。”
愚钝的我仿佛当头棒喝,灵光乍现。明白了老师常说:“谨言慎行,修行不得染污”的真意。
记得有一次有个推销员模样的人走到老师身边去大概想推销产品。老师自顾自拿着本经书在看着,没有看他,也没说话。只见那人站在边上,双腿不停哆嗦了好一会儿,就飞快地溜走了。我们都在边上看到了,笑到不行,那人大概想好了一堆哄人的话术,到了老师跟前却无法施展,所以只好知难而退了。老师在家的时候经常有本地的人慕名而来要求见面,但老师大都不见的。有一回见了一名出家人,可是那人开着豪车,手上戴满了高级手表,手链,戒指,老师听他说了几句话,便不再开口,那出家人就悻悻地走了。后来老师基本都闭门谢客,与我们一道打坐参禅。
有时大家也会组织着往深山寂静处,找个古刹佛殿打坐共修。许多寺庙里的和尚居士们,因为长期打坐姿势不对,身体脊柱严重变形。他们看到我们在老师的指导下打坐共修,一个个含胸拔背,端身正坐于蒲团之上。他们都很是羡慕,诚心要求老师教他们正确打坐姿势。老师总是十分耐心地指导他们,并且尽量腾出地方来,让他们和我们一起共修。遇到大德高僧,老师和他们讨论各种佛学经典,相互印证,滔滔不绝。我们在边上总是很羡慕于老师的博学,似懂非懂地听得津津有味。老师知道了总说,努力打坐,总有一天你们也会明白的。
老师是闲云野鹤,他常常扔下我们跟着老老师去整个东南亚主持共修,法会,弘扬佛法,一去就是十天半月。我们也都十分自觉地在家里打坐参禅,从不懈怠。当然他也会带我们去参加老老师在国内的大型共修,那个时候便是我们更加精进的时候,每次还要和来自全国各地的师兄师姐们切磋分享打坐心得,每次都受益匪浅。
这样过了半年,有一天打坐完,下坐间隙,老师让我们大家聚在一起,亲自泡茶给我们喝,并且告诉我们说他打算着开个灸馆。因为老师知道我们都一心一意地跟着老师打坐参禅,日子都十分清苦节俭。我们大家平常一起吃的都是斋饭,青菜、萝卜、土豆。师妹们都没有工作,我的花店也在转让中。大慈大悲的老师说他除了要帮助我们明了生死大事,还要帮助我们解决生存问题。
所以自那天之后,我们师兄妹几个每日里除了打坐,泡茶,洒扫庭除之外,多了一件事,就是拿着艾条跟着老师学习传统悬灸。
每日里我们背诵经络,穴位,探讨五运六气,学习许多的中医基础知识。每次一个穴位都要足足灸上一两个小时,细心体会气在体内运行的远近长短,以及感受悬灸时候热量在各自不同体质内的感传,气冲病灶所在。每天老师要考我们对这些穴位经络的掌握情况,他让我们用他以及师兄们做小白鼠,有时我们在他头上悬灸,都会不小心烧了他好多头发,他也从不会责怪我们。
我们总喜欢呆在静室内,几个姐妹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四五根艾条同时燃起,烟雾缭绕得在我们眼里仿佛仙境一般,但是师兄们偶尔要找我们,打开一条门缝,脑袋就赶紧缩回去,还来一句,“这么大的烟,你们是在抽鸦片吗?”我们听了总是哈哈大笑起来。
跟老师打坐参禅的时光是那样得安心,那样的美好,可惜时光总是一去不返的。我如今也依然在想,若是能一直和大家那样一起生活下去,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然而世间所有的因缘际会都是缘起则聚,缘去则空。
后来老师因为有重要的事情要离开我们,师兄们商议好了由我来接手灸馆。那时许多人对传统悬灸的了解知之甚少,灸馆根本就没有生意。然而我已经把花店转让出去了,我别无选择,便接手了灸馆,一直坚持到如今,拥有了许多固定客户。
记得老师离开之前曾为我卜了一卦,卦象显示,未来的我是有些小财运的,后来事情的发展如老师所料。老师说过的要为我们解决的生死与生存两件大事,一件早已实现,另一件,根器愚钝的我依然在证悟的路上。然而,我永远难忘那段学佛的时光,永远感恩与老师的那次遇见。
都说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每一场茶席总有中途离场的人,曾经对饮,余生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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