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离家,十八岁不知忧愁。
兰城里的人是年青的,从早到晚,路上遇的人都挂着笑。兰城里的人是暖的,大冒雪的寒冬老汉总是裹一军大衣,俩只皲裂的手互掺着,那样似乎热乎些。冬天里的灯经常是橙子黄,一张口,气儿就顺着长满胡茬的嘴荡出来。胡子落了冰霜,胡子就盖了冰衣裳。白色的气儿如同不爱说话的姑娘一样,待你找时,早不知了去向。我总爱借着橙黄色的光下伸长脖子,呼几个圈,想象姑娘。
天越冷,白气就越浓厚。老汉倚在半旧的三轮车里,他从来不吆喝叫卖,黄灿灿的柿子睡熟在军绿色的棉被上。老汉只是看来往的人。来往的是跟他没半点关系的,跟我也没半点关系。我想不出在这别后的兰城里还有否可怀念的人了。我怀疑老汉只是打着买卖的名号,寻找某年不小心丢掉的孩子。因为四年来,他总是盯着路人看。要么他就是一年轻时有望成为出名的素描画家,年老后仍旧对于旧情怀还耿耿于怀。
兰城里的姑娘爱说俏皮话,约会都是不断的。我最怕周末里出门。在兰城,我没有熟识的友人可以省去我挤公车的不便,兰城的公车是比得上野马的。绿皮子向来最疯狂,挤人疯狂,跑起来疯狂。开车的大叔大抵是些热血男儿。十来米的空间是少有空隙。夏日里要是赶上周末,那最磨人:男人的味道和女人的味道掺杂着,窗子向来都是闭着。孩子哭着,情人闹着。冬天还熬得过去:人多就热乎,敌寒。
我最喜的是兰城的夜。安静又存在些美好。我一直满腹心思的想在夜里走走。我筹划着一切准备妥当:夏末了吹河风,看中山桥;冬来了,去七里河桥北打水漂。一日约了老友,就这样第一次看了兰城的夜。热情不能被耗掉,那样很多事就不成了你的回忆。于我这样的人,夜路是可怕的。没有灯,你就是瞎子。所以很多年来我一个人不走夜路。我们赶四点动身,这样我们凑得着欣赏白天,也错不过夜景。一切包裹装饰都是碍事的。太欢喜于行走,于是我们不乘车,不背食粮。从行程出发地起,我们就开始狂欢,那种兴高采烈浮于脸面。开始歌唱,开始追风跑。我的每次出走都很随意,随意地就像看望爹娘。我的队伍简单,最多就三人。我欢喜一个人流浪,那样尽兴。二十来岁的人总是好奇外面的世界,父亲说,他以前也折腾,放着好好的书不读,要死要活的想闯荡。后来经了商,这才知书不是白读的。二十来岁是勇敢的,二十来岁总是追着野心跑。
兰城的冬天,夜来得早。六点就蓝了。在兰城,傍晚的颜色是可爱的,夏日染着柚子黄,冬里透成海天蓝。我知道九点必须回去。我们便将一半的车程换成了步行。折腾出的全给了兰城的夜。我庆幸喜欢的东西总是热情膨胀。后来,悲伤了就会沿着黄河走。就像河里能藏住悲伤,泪是水,黄河水也是水,没人分得出你的不堪。
七点,我觉得是兰城最富的时候。中山桥是金黄的,白塔上是金黄的。桥上挤满了人,桥上的人走着,桥下的人看着。山上的树还绿着。种树的人早生了儿子,儿子又生了孙子。种些树是美好的事。你老了,树长大了;你死去了,树依旧开着花,结着果子。你便觉得你真切地存活过。
白塔山很胖大。
我老把它不自觉地关联起慈禧太后,不知是清朝的故事留得太多还是山太过于威严。去过山上三次,路很陡,山丰富的不像话。你出了门还是门,绕过山还是山。山上树多,人多,心事多。人们把情话扎实地刻在亭子的木头上,人们把梦想深情地写在山顶的石头后。你看,石头是不说话的,木头是哑的。人们信奉静物多于信奉同类多为话一经人口就变了模样。
兰城的早上很热闹。七点,人们就开始挤车。去安宁区的路很长,公车要换一次。兰城的金牛街很热闹,朋友说金牛街的姑娘胜于我们这边的。我只是笑笑,回他句胭粉不如囊中物。这年月相貌好看太过于容易了点。年岁会把该有的照数还于你。谁都逃不过丑去,逃不过苍老。而善良、知性这东西是不大学来的。金牛街,一七年六月底,我再没去过。和金牛街相媲美的是正宁路和张掖路了。人一直都是很奇妙的。我和狗子去过正宁路,是为了喝老牌的醪糟。场面是人挤人的,我们第一次被生生挤进去又生生挤出来,那条街本不长,荡着五分钟也足了,那次我们耗时二十多分钟。第二次如愿喝到了醪糟。排队的人很多,长到我想放弃喝的愿望,你得知道我们坐车要一小时多,为了排队提前溜达了俩小时,净排队得一小时。做醪糟的是白胡子老汉,四五个,饱经沧桑的额头全是褶子,他们每人带一顶帽子,胡子很长,醪糟在火上熬着,老人用勺子来回舀。白色的汁浓稠得像岁月里活到九十多的老人。其实醪糟不是多么不同,有时候人们或许是怀念某个东西所以寄情于此。品得只是风情。
黄河在兰城的入口我还是没去找,黄河从哪入,由哪出都是和我无关的。很多时候念一个人便会觉得这座本无情味的城都是活的。
城里有牵挂。年少时觉得在纯真年代能很认真地去爱一个人是件很美好的事。只有真切地爱过人才会在往后的日子里懂得进退,懂得疼惜,懂得他的不易。你了解有时一袋面包不仅仅是一袋面包。一次看望会有多辗转。离别一座城也会因了一个人,远了,便无从记起。
兰城里有很多不要紧的和要紧的。
回忆兰城。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