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鞭炮声

消失的鞭炮声

“到时候大家集中到祠堂里去放鞭炮。”一日晚餐时分，离除夕大约还有两三天，公公在饭桌上对先生这样说道。我暗自一怔，卡在喉咙里的一句话憋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吐出来。

不是早在半月前就全城就开始发布戒令说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吗？由上至下的文件都已经发到各级单位与部门，小区里也有张贴告示，儿子从学校领回来的《告家长的一封信》我还签了字……难道仅仅因为这里是距离县城二十公里外的小山村，所以成了无人监管的区域？还是大家根本就心存侥幸呢？

“大家都集中在一起燃放的，责不罚众。再说这地方也压根不会有人来检查，没事的。”许是看出了我的担忧与疑惑，公公又自言自语地补充了一句。大家似乎都心领神会，谁也没有再发出声音。我却由此陷入了深思。

其实我是不喜欢鞭炮的。不仅不喜欢，而且是惧怕，自小就如此。记忆中，除了正常的春节期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会此起彼伏响个不停外。平常日子里，若是谁家有个红白喜事，也总免不了要借燃放爆竹来增添点气氛。嘈杂的声音让我觉得耳鸣不说，弥留在半空久久不肯散去的烟雾更使我感到无法顺利呼吸。如果说面对此两者至少还可以掩着耳朵、捂着鼻子应付过去。但鞭炮在燃烧过程中的火星四射常让人难以招架，措手不及以及一不留神就蹦跳到你身上甚至头发上的鞭炮屑还带着一股烟儿，实在让人防不胜防，心有余悸。

目前为止的人生里，虽然从未亲自点燃过一架鞭炮，我却数次亲眼目睹有人因燃放鞭炮而受伤。对于鞭炮的恐惧可谓由衷而生，内心也曾不止一次的祈祷着有朝一日它能从这世上消失。

日月更迭，时光飞逝。虽然鞭炮一直没有消失，但我对它的感受却从儿时的恐惧渐渐演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名之悲。

最为具体的是有一年除夕夜里，我躺在床上看春晚，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被一阵鞭炮声叫醒时，电视里正在唱《难忘今宵》，我还听见隔壁外屋长辈们搓麻将的声音，有人说“这局完了就去点鞭炮，可不能误了良辰吉时。”我知道他们所指的“良辰吉时”就是那夜里的十二点整，也是另一天的零时，意味着新的一天、新的一年真正开始。

估计每户人家的动作有快有慢，速度不一。那个时间点的前后三十分钟内都会不停地响起鞭炮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至远。不知是深情的歌声作祟还是这寄寓着人们对于来年生活美好向往的鞭炮声打动了我，我感觉到自己流下了眼泪，内心似有无数难以诉说的不舍与留恋如潮水般汹涌而出。

我意识到时光的匆匆，那刚从我们眼前流逝的日子，也曾在鞭炮声中被我们热烈地迎接而来。而这再次以虔诚的心等候了一年的岁月不也最终还是会悄无声息地溜走吗？我们能让时间就此停住，凝成永恒吗？不能！诚如有限的生命，终也会逐一消失殆尽。

我回想起过去的种种。与亲人的每一次团聚又分离，对困难的每一次体验与和解，在成功中的兴奋与窃喜，于欢快时的笑、悲痛时的泪，奔跑的样子，踟蹰的步履，拂手而过的风影，昂首可望的天际……竟也都成了过眼烟云。老人正在苍白的双鬓，儿童逐渐成熟的脸庞，都在历数着时间的无情。

人对一切自然变幻的无能无力，生老病死的无法抗拒，似水年华的无可追忆，都深深刺痛着我的心。无力之余便渴望着寄托于逃避。我把所有的泪水都看作是鞭炮引发来的失意，从此更加希望鞭炮声在我耳边销声匿迹。以免自己复又陷入感伤，心怀戚戚。

可如今，眼看一份文件立马会将这一心愿变为现实，我又开始神情恍惚，若有所失起来。当真春节期间再也听不到鞭炮声了吗？众人口中的“良辰吉时”也失去了守候的意义？浓浓的烟雾熏染出的年味还可以经由其他方式或途径来传递吗？大人们心中会不会少了一份寄托，孩子们眼里会不会少了一份乐趣，而我，是不是也少了一个可以梳理记忆的时机？以及，以后在课堂上，我该怎样跟学生讲“年”的故事与来历……

“拥有时不懂珍惜，失去了才叹息”或许真的就是人之常情。从一种人人在意的仪式中的必备物品到明文规定的将其禁止，鞭炮的命运，其实还只是岁月长河里渐行渐远直至彻底离我们而去的众多事物中的一个缩影而已。

我们拥有的，我们也终将失去。如果能有代替品，又会是什么，又会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