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飞离婚后,妻子改嫁,女儿结婚,儿子远"嫁"山东,家七零八落,四分五散。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中途他也找过几个女的,但没一个成事的,总觉得看上自己的女人都是跟钱扯得上关系,根本就没有什么感情不感情的,最后都是分道扬镳,各走各的。
他家里原有的旧红砖瓦房,风吹日晒的又没人打理,木门都散架了,几扇烂窗户早就霸满了蜘蛛网,掉了玻璃的窗页在风中肆意地摇晃,石阶上的青苔都变成黑褐色的泥渣,屋顶上的天窗眼里挂着几块烂塑料薄膜,乌黑燕子瓦的缝隙间都能透出天空的蓝,幸亏木条子的横梁还能肩负起这陈旧的沧桑。
村里人都认为李云飞是混得最差的一个。有一年他回家过年,住进半边门的烂屋子里,木板床上的棉花被如同狗窝一般凌乱,他居然在那一堆破棉絮下睡觉,村里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他时,我母亲给他送棉被,替他打扫卫生,还叫他到家里来吃饭。母亲总觉得他孤家寡人一个,十分可怜!但村里人不认为他可怜,都认为他离婚是自找的,出去打工,几年不回,要钱钱不回,要人人不见,田没人种,孩子的学费年年没着落,女人嫁了这样的男人怎样过日子?
幸亏那年过年没下雨,不然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和弦随时都会响起。
之后几年他一直没有回来过,似乎他把家遗忘了。直到去年三月间,云飞开着一辆小车子回来,把旧房子拆了,建了一座小别墅,请人吃饭不收礼,这下村里人都对他刮目相看,凸出外套的啤酒肚尤显出老板的特有的形象来, 就连他掉光了的脑门都显得特别的帅!他给组里的老人小孩发大红包,因此村里人见到他都点头微笑,开烟敬酒留吃饭,个个对他都很客气。
李云飞的姐夫,看上去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家离李云飞家只隔着三家邻居,他穷的时候他就看不起他,认为他不务正业,自己没赚到钱,又不管家,还把老婆离了。在路上碰到了都把头一歪,装着不认识,就连李云飞的姐姐想要关顾照应一下老弟,他做姐夫的都不乐意。就算现在李云飞有了房子,有了车,他还是看不起他!他认为他是装穷,是担心别人找他借钱,加上前年自己想做生意,找过他借钱,李云飞居然打电话给他姐说要他姐夫亲自开口找他借,所以心里老大不开心,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心里结了一个疙瘩一般不舒服。
今年又过年了,村里的游子们都回来了,李云飞开着车子也回来了,他姐姐看见老弟回来了,喊他到她家里吃饭,正好他姐夫也从武汉打工回来了,聚一起吃个饭,这再正常不过,可饭吃到一半时,他姐姐在饭桌边说:
“给你留了一桶鱼,晒好了,还有十斤猪肉,你拿回去!”
他姐夫一听心里就不乐意了,心想他自己有钱不知道自己去买啊?于是一边夹菜一边说:
“你自己家里又混得不好,还有什么能力管他家的年鱼腊肉?”
“他是我亲老弟,又不是前父后母带过来的,好不容易回家过个年,就不要说这些不高兴的话!”
他姐夫一听就来气了,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站起身来指着她说:
“我在外面赚钱容易吗?你一个劲的顾着你兄弟姐妹,可他们谁有真心对你啊?”
李云飞一看这阵势不对,放下碗筷,推开椅子站起来说:
“你们年年一到过年就吵架,就算是姐姐替我准备了年鱼腊肉,我也不会白提回家,你们吵吧!”
他姐夫一听声音更大了:
“年年过年吵架都是你姐姐自找的,连借钱做点生意都要我自己亲自开口。”
这不明摆着话里有话,这大过年的,李云飞也不想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对他姐夫说:
“你们开始打起来吧,免得我站在旁边你又骂不好骂,打又不好打的!”
李云飞走了,倒是他姐夫在桌边愣住了,想起这些年,年年都跟他姐姐对着干,不单只伤到家的和气,外面名声也不好听,这点他自己也明白,但就是没咽下当初借钱的那股子气。
“我老弟做错了什么啊?你一直看不起他!还翻旧账!”
李云飞姐姐的眼泪都出来了,她想起老弟一个人,无爹无娘,孩子们没一个人回来,就算再有钱,孤孤单单一个人也挺可怜的。
但他自己从不觉得自己可怜,他去了我母亲那里,坐下来一聊就是半天,他是很怀旧的人,在我妈家里吃过饭起身时,外面的路灯已经亮了,听见他感叹着说:
“如果不离婚,孩子们过年就都会往家里奔——”
听那语气就知道他想他的儿女们了,他儿子自从在山东结婚后,孙子都有五六岁了,连面都没见过,平日里只在微信里聊天啊视频的,他跟儿子媳妇还是有来往的,听说他儿子开公司都是他出的资金。这些事他从来没跟别人说起过,就连他姐姐姐夫都不知道。
回到别墅时,他把房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来,一个人坐在火炉上打盹,电视是开着的,放些什么,他完全都没有去看,斜靠在沙发上,眯着两只眼睛,似乎看到了自己白发苍苍,行将老去的样子,55岁了,在数得清的年月里,如同过世的老父亲一样,揣着两只手藏在袖筒里,站在屋檐下等他的子女们归来。这一幕就是自己七十八十的样板。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替父母养老送终,自己虽然现在已经是工程师级别,名气是有,可回到老家,面对着这空荡的房间,再华美的装修都变得毫无意义。还不如住茅屋,儿孙满堂,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或许是应该找一个伴了,但哪一个又合适呢?看得上的都是有儿有女的,牵扯到另一个家庭时一切变得很复杂,那些没有挂碍的,他又看不上。半卧在沙发里,眯着两只眼睛前前后后想了一堆,迷迷糊糊正准备入睡,突然听见他姐夫的声音:
“明天过小年,你还是到我家来吃饭吧!”
李云飞一惊,从沙发里坐起来,他以为自己做梦,白天不是还为他跟姐姐吵架吗?干嘛晚上又来接他明天去过小年?这唱的是哪一出呢?
“我们以后不要再斗来斗去了,大过年的,和气生财!”他姐夫站在沙发边说,屋子里温暖的灯光照在他古铜色的脸上。
“我一直都没跟你斗,坐吧——”李云飞起身泡茶,电话突然响了,是山东儿子打过来的:
“爸爸,我们今年不回来过年,明年回,明年早点回来!”
“好,明年回就明年回吧,一家人一定要和和气气过大年…”他还想说什么,儿子却挂掉了电话。
他姐夫站在那里突然觉得这些年是不是真的错怪了他?原来他跟他儿子还有联系?他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没有家庭观念,这些年自己对他一直板着一副面孔,还不就是认为他抛妻弃子,所以他从鼻子底下看不起他,无论他有钱没钱,他就是看不起他!刚才外面下好大的雨,他看见他舅子一个大男人坐在火炉上象个老妇人一样孤独寂寞,他心里突然就觉得那种消失的亲情感回来了,他站在门口看了一阵,怕他睡着了着凉,所以推开玻璃门进来故意找话题。
热气腾腾的茶端上来放在茶几上,两个人都没有去喝,只是沉默地一个站着,一个回到沙发里坐着,有点象打过架后的两只昆虫,又有点象两只斗鸡,斗完之后倒显得安静了,场面一度变得十分尴尬。
突然,车子一道强光照在玻璃门上,听见门外几个人说话的声音,还有孩子的声音,李云飞赶忙起身打开门,他看见他的儿子带着媳妇跟孙女一起回来了,他儿子一声:
“爸爸——我们回来过年了!”李云飞眼里泛着泪光,高兴得手足无措,终于可以过一个团团圆圆的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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