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岁月可回头
“我再问你一遍，到底回不回家？”
“不回！”
“行！你行！你就跟这儿坐着千万不要动！老子先走了，今儿你要是没在这儿坚持到冻死，你就是个孙子！”
离开不到一分钟后，返回。
“行啦别闹了，快回家吧，大冷天的！”
“不回！”
“为啥呀？等天上掉馅饼么？”
“想冷静冷静！”
“回家也能冷静啊，走走走，回家我跟你一起冷静！保证又冷又静！”
“你回吧！”
再次离开。走了不到一百米，返回。
“爷爷，我叫你爷爷行不行！爷爷，我们回家吧！你看这天阴的，一会儿肯定得下鹅毛大雪，到时候真要冻死了！你说你也是一人五人六好青年，冻死不冤么？”
“不回！”
拖也拖不走，劝又劝不动，我满心恼火地盯着某只倔驴的后脑勺，真想给他一闷棍。仗着几十年的交情，就以为我不会见死不救，你还真……猜对了！“我也就是没有一火箭炮，不然一定绑你后背，送你上西天！”咬牙切齿地说完，也跟着一屁股坐到了冰凉的牙子上，又冤念又无奈地妥协掉了，“老子今天要是冻死了，变成鬼也不放过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花了眼，我分明看见某个人嘴角勾起，露出了奸计得逞的微笑。
那天我陪他在路边坐了很久，听他像个老太婆一样絮絮叨叨。当天晚上，原本两天才到的亲戚提前造访。我经历了有生之年第一次痛经，恐怖程度简直难以描述。林染也因此隔几分钟就接受一次良心上的拷问。
再说回那天，我被迫跟着他坐下的时候，他很懂事的把大衣脱下来叠好铺在了我坐的位置。这件大衣一看就价格不菲，就这么当了我的坐垫我实在是于心不忍。于是老实不客气地一把提起来扔了回去。穿少了，凉意透过裤子直达大脑，最后变成细细碎碎的鸡皮疙瘩，我忍不住打了一哆嗦。
天地良心，大冬天像这种坐马路牙子的人除了行为艺术大概就剩下我俩了。作为一个陪跑的人，我心中的悲伤简直无以言表。人喝多了都是这样的么？
“十八？”
“有屁快放！”
林染嘿嘿笑了两声，眼睛继续盯着前方某个点，说，“我们是四岁认识的么。”
“你错了，我们不认识！”
“那你现在在干嘛？”
“等着做好人好事儿啊！谁叫我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呢！”
林染又笑了两声，“我们现在三十岁。四岁到三十岁，这二十几年，我一路跟着你。你打过我，骂过我，还往我身上丢过石子儿……”
“哎哎哎哎，打住。寒风冻得你神志不清了么？我多会儿往你身上丢过石子儿？”
他扭过头来，略略低下撩起额前的头发，果然在左上角发际线的地方有个小小的疤。
我撇撇嘴，“谁知道是不是我，有人证么？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一切得讲证据！”
他没理我，转过头继续说，“其实很早很早之前，我就想好之后要怎么走，过什么样的生活了！”
这话题跳得也太猛了，有点儿莫名其妙。但是我也懒得怼他，没言语。他接下来的几十秒沉默着，似乎在等我。论耗时间这种事情，我向来都是落败的那一方。这次也不例外。我终于没忍住，为他下面要讲的话起头。
“有多早？不会是见到我的那一刻吧！你要是真这么编，我可就得走了。怕倒牙！”
“想得美！”他抬手从衣兜里取出一盒烟，抽出一只来默然地点着，放在嘴边喝了一口，“大概是初中时候，又或者高一。总之比老师让我们写那个想象作文要更早！”
“真贼！说说看，我听听学霸勾画的未来跟我们这些学渣有什么不一样！”
“我当时想的是，大学之前我们就不要早恋了，太麻烦！反正你在我眼皮底下，而且你又看起来是个不开窍的，我不担心你会被谁带走。我会尽量督促你学习，你其实挺聪明的，就是懒了点儿。但是如果我跟你说要上同一所大学，哪怕你并不怎么认同，为了我，你也会努力的！事实证明我猜得没错！大一就开始恋爱吧，到法定年龄就结婚！毕业选择一个你喜欢的城市去生活，或者你想直接留在这里，都行。早点儿要一个孩子，我听说生孩子挺痛苦的，但是一个总得要，否则家里那几个老人太闲，容易出问题！
生的要是个女孩儿的话，好好养，带她见识所有能在未来带给她诱惑的，给她报个跆拳道的班儿，既能强身健体，又能保护自己。至于其他，不想学就不学。学习成绩差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会帮她准备好一切。
如果是个男孩儿，就随便养吧！过了十八就将他赶出去。
至于你，就做你想做的。只要我出门前回家后能看见你，听见你在那儿叨叨叨，一边埋怨我回家晚，一边帮我把菜端上餐桌。
偶尔你犯懒，耍赖，恶作剧，离家出走。我总能找到。但是我假装找得慢，直到你自己觉得无趣，主动出来。
到了周末就一起散步吧，或者去周边的城市旅行！你点菜，我等。反正我的口味你都知道，哪怕厨师不小心加上了我不喜欢的，你也会皱着眉头帮我挑出来。
就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孩子长大，我们老去。我甚至想到，当我们足够老，老到要直面死神。到时候你一定要比我先走。我要是先走的话，怕你扛不住！
听起来很平淡吧，我就想这么平淡的生活，跟你一起。
可是，我还是搞砸了！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爱上别人！我觉得但凡你要谈恋爱，对象一定是我。就好像小时候过家家，你是妈妈，我一定被你拉来当爸爸。
我太自大了，真的。
你决定跟别人在一起的那天也是圣诞节，不对，是狂欢夜。我当时正手里拿着在夏天就买好的对戒，心里纠结，给你的时候是说‘我们在一起吧’好呢，还是‘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好呢，又或者直接套你手上算完。
你给我打电话我没接，反正也要去找你。然后你的短信就来了，说丁乔表白了，说你恋爱了，说我是你第一个告诉的人。你知道么，我懵了。我突然看不清手机上的内容，我不知道上面说的是什么。
那天我手里攥着戒指一个人在操场上走了很久。我特别害怕，特别迷茫。就差一步，我要是再早点儿，再早点儿，或许我们就不是这样的结局。
我用多长的时间造一座楼，封顶那天楼塌了，一切瞬间成泡影。
我觉得自己可笑。戒指可笑，我所勾画的未来可笑。都可笑。
现在仔细想想，我的那个计划里除了我自己，其他的其实都是变数。
我怕得太多，太啰嗦。在你决定跟丁乔在一起之前，我曾有无数次可以跟你在一起的机会，是我自己错过了。即便没有丁乔，还会有李乔，王乔，你还是会跟他们在一起。
是我太慢了！不怪你。”
林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手捡起脚边的一颗石子放在手里把玩，接着说，“恋爱之后你像变了一个人，常常拉着丁乔在我眼前臭显摆。还跟我说什么哪天你要是喜欢一个人你就明白了之类的鬼话！哪天我喜欢一个人？老子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还是个愣头青呢！
我生你气，也生自己的！每次我看见你们在一起我就在心里默默地问一遍，‘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我开始认识很多女生。她们跟你截然不同。她们高挑，丰满，她们喜欢我。她们为我做很多事儿。
我换了一个又一个。
你替那些女生骂我，骂我花花公子。
你有什么资格骂我呢？我为了你做了那么多你还不是别人一句话就跟人家走了？她们才哪儿到哪儿？”
我有点儿想皱眉，扭脸瞥了一眼他侧脸，似乎没有什么表情，又似乎是平静，坦然。我没法儿插嘴，而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始终看着前面，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我觉得屁股有点儿麻，腿也麻！
“后来你们分手，毕业，你生病，你入职，你变成工作狂。你一个人，也拒绝所有人。我们还是老样子，没有，我们越来越远。我们甚至很少单独吃饭，没有了话题。
这么多年，我那句早该问出的话没有了问的机会。或许在错失第一次以后，就已经没有了。
暮云歌，你愿意跟我在一起么？
暮云歌，你愿意跟我在一起么？
暮云歌，你愿意跟我在一起么？
呵呵，你不用回答我，我知道答案的！我只是想问一问，当着你的面问一问，这是最后一次，然后就算了。二十几年，够了，我……不想再继续这么下去了。”
他终于扭脸朝我看过来，带着笑，只是很短暂。他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伸手拉我。我们本来平行的距离慢慢拉开。我突然有点儿紧张，他说算了，够了，不想了。
“你为什么不看着我的眼睛问一遍？”我问。
他低头，表情很复杂。
“你问一次！”我说。
他定了定神，缓缓开口，“暮云歌，你愿意……跟我在一起么？”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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