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故事】奶奶的花儿

作者: 一枝一蔓 | 来源:发表于2018-06-24 10:38 被阅读4次

    春风舒软,春雨甜润,百花竟妍,白的像雪,红的像霞,那粉色的樱花,简直像一团轻云。

    沉浸在江南柔美的春景里,想象那遥远的家乡,此时也应被春风唤醒,将细碎的日子消融,盛开出一片人间暖意——会爬墙的“恐龙花”兴许正在襁褓中酣睡;田畔的花生花兴许正摇着它们黄色的小脑袋窃窃私语;那院中爱美的石榴花,兴许正在春风中梳头,在春雨中沐浴,和往来的蜜蜂说着情话儿……

    江南春如烟,而家乡春似海。

    冬去春来,春天的花儿又开了,多么美丽的一个春呐!

    孱弱的石榴花

    那一年风和日暖,树影婆娑。初生的小羊羔们在院中蹦蹦跳跳,享受着春日的美好时光。可母亲那八个月多的肚子,还是瘦瘦地缩成一团。农家家贫,甚至,连往年旺盛着的石榴树,都或许因此而营养不良,五月快中,都鲜见有花苞缀上枝头。

    “今年的石榴长劲儿不好啊。”母亲顶着瘦弱的石榴树发着呆。奶奶看出了母亲的焦虑,递上用家中仅有的白面做成的面疙瘩汤,拍拍她的后背:“快啦快啦!再下过一场雨,石榴就要开花了!”

    五月中旬,天应景地下起了雨,母亲开始见红,有了临产的迹象。农家家贫,去不起镇上的医院,母亲在床上的呻吟愈发疼痛。飒飒夜雨中,奶奶踮着一双小脚走了许多山路,请来了接生婆。然而,过了寅时,接生婆却宣布生下死胎。

    我想当时我的小脸应该和院中的石榴花苞一样孱弱,我不哭也不呼吸,放佛死一般的寂静。连五斤都不到的我,简直像一只小老鼠。

    母亲昏迷,而父亲已经妥协了,想要把我当作肥料埋到院里的石榴树下,可是奶奶却不肯放弃努力。她抱着我,暖着我,轻拍着我,一夜未眠,我在她的怀里却还是没有声息。

    当夜雨停歇,当黎明到来,一抹倔强的亮红映入奶奶的眼中——院中的石榴花开了,我的魂魄也回来了,小小的鼻翼开始扇动。

    刚生产过的母亲还没有奶水,左邻右舍都还没有起床,奶奶踮着小脚跑去羊圈,为我挤下了生命之源。一滴,两滴,三滴…… 每一滴羊奶,都为我带来生命的希望。

    天渐渐亮了,雨后的空气很清新,奶奶怀中抱着小老鼠一般的我,一边轻抚那朵倔强又孱弱的石榴花儿。

    她说:“这花儿开得早了呢!”

    愈人的“恐龙花”

    当不足月的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时,我有未发育好的大脑和不完善的抵抗力。家中多了一张嘴,一张吃饭又吃药的嘴。于是,为了生计,父母将年幼的我留在家中,外出打工。我做着现代意义上的“留守儿童”,徘徊在幸福与不幸的边缘,而我甜蜜又苦涩的童年,却不是特例。

    玻璃般脆弱的我,经不起任何疾病的侵袭。而我却不孤单,那每一个成长的冬天,都有整个季节的伤寒和咳嗽陪我过冬。

    奶奶听着我整夜咳嗽,陪着我辗转难眠。她打听到偏方——把生姜切碎,放在已受冷凝固的花生油中,喝掉可以止咳。

    而我最是受不了生姜的味道,于是每次都是强忍着咽下,然后又哇哇吐出,难受地掉下眼泪。

    每次奶奶都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并不说什么,脸上也没有责怪的神色。然而这个令人反胃的药方最终被废弃,直到“恐龙果”的种子出现,治愈我整个童年像撕裂喉咙一般疼痛的疴疾。

    那一天,奶奶欣喜叫我过来,摊开皲裂的手掌,上面静静躺着几颗皱巴巴的种子。她神秘又充满希望地告诉我,这是为我准备的药方。春天种下,秋天就会收获很多种子,将这些种子晒干,用油炸着吃,可以治疗咳嗽。她小心地捧着那些皱皱的种子,像是在捧着一粒粒包治百病的丹药。

    春天到了,我又熬过了一个冬天。奶奶将种子小心地种下,一日看三回。这些皱皱的小东西果真没有辜负奶奶的希望,蓬蓬勃勃地破土而出,爬啊爬啊,一直爬到屋顶上,开出了朵朵淡黄色的花儿。淡黄色的小花随风摇曳,放佛带来阵阵清香。奶奶看着这满墙的花儿心满意足地笑着,用粗糙的手摩挲着我的头顶。夏末,淡黄色的小花儿谢了,枝条上结出了许多皱皱巴巴的绿色小果子。

    我至今不知道那种小果子的学名叫什么。它们的形状大概像梨子,不过是两头尖,中间鼓,外表呈绿色,表皮很粗糙,像是恐龙的皮肤,而里面是红通通的果实,甜津津的,小小的、能治病的种子就藏在里面。

    冬天又到了,奶奶用小小的“恐龙果”的种子为我炸制治病的良药。噼里啪啦!小小的种子在油锅里欢快地跳跃着,带着奶奶的疼爱与希望,跳跃着,跳跃着……奶奶眯着眼睛,轻轻地吹着那腾腾地热气,炉火映红了她比种子都要皱的脸。

    虽然“恐龙果”的种子制成的“药”并没有根除我的疾病,但奶奶依然坚持每年为我熬制,苦心孤诣,想要让孙女儿的身体好一些,再好一些。于是,那淡黄色的“恐龙花”盛开在我童年的每个夏天,代表着一种希望,变成了这薄凉人世间最好的一剂良药。

    我至今无从得知那到底是什么植物,我管它叫恐龙果,叫做我的希望。

    朴实的花生花

    我的家乡那不算肥沃的土壤,却贡献出世间少有的珍藏——花生,作为主要农作物之一,填饱了千千万万个胃,滋润了千千万万双眼睛。

    奶奶的一生跟土地有关,也跟花生有关。选种、播种、收获、剥实、做油,着所有的流程都经过她的手。

    五月天是适合播种花生的季节,沉睡了整个冬天的胖胖的花生种子也逐渐苏醒。一场透地雨过后,奶奶便携着种子和铁锹,带着年少的我去田里播种。

    开始,我是乐意帮忙的,用细细黑黑的胳膊挽着小小的篮子,奶奶在前面铲一个坑,要求我在坑里放两颗花生米。小小的手抓不了几颗滑溜溜的花生米,要么一个坑里放了一个,要么放了一大把,一抬头,前面的奶奶早就拉我好远,看着我笨拙的样子发笑。我开始厌倦,开始恼羞成怒,最后丢下小篮子去田边阴凉处采小花去了。

    花生种下之后,要覆上一层透明薄膜来保温保湿,有了温暖和水分,花生芽儿没过几天就会破土而出,嫩嫩的,绿绿的。这个时候,覆在芽儿上面的薄膜便成了成长的阻碍,如果不及时把压在芽儿脑袋上的薄膜戳破,芽儿就会被闷死。

    奶奶如殷勤的青鸟,时时探看。芽儿稍微露出头,奶奶就会拿着小木棍,弯着腰,一个个将小芽儿释放出来。她是如此认真,以至于小小的我经常看得出神。我想,在奶奶的眼里,那一颗颗不会说话的嫩绿的小脑袋,肯定就像家里会叫的鸡鸭鹅羊,像会喊疼的小孙女,以至于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慈爱。

    被释放出来的小芽儿自由地成长起来,六月,当麦苗开始接穗儿的时候,花生也开花了,那是一种黄色的小花,从不张扬,像害羞的小姑娘,隐藏在厚厚的叶子底下。奶奶知道她们的心事,只是静静地看着,慈祥地笑着。

    花生开花的时候,也正是百花争艳的时候,当所有的花儿在为谁更美丽而吵吵闹闹时,我却只喜欢花生那黄色的小花。黄色的花儿开得越多,结实就会越多。我看到翠油油的田地,被小小的黄色花朵点缀着,奶奶的白发掩映其中,真是世间绝美的景色。

    而如今,我离开了那埋葬着奶奶的家乡,五月时候,正是农忙景象,我想象着,父亲母亲也依旧在田畔,小心慈爱地为每一颗花生种子圆梦,悄悄倾听每一朵黄色小花的心事,又伴着她们悄悄地凋零,凋零在生她养她的土地上,像奶奶,像母亲,像千千万万个朴实的农村妇女,一生默默开放,然后默默凋落,似乎不曾被生命记起过,但她们确实热烈、朴实、善良地生活过。

    又到五月。奶奶啊!我多想再回到小时候,挎着小篮子,跟在您后面种花生啊!如果还有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喊累。哪怕走遍世间所有布满荆棘的长路,我也要走到我们的田畔。

    晶莹的泪花花

    奶奶是个很刚烈倔强的人,年级轻轻便做了寡妇,含辛茹苦地将儿女拉扯大,受过各种委屈,吃过各种苦头,却未曾掉下一滴眼泪下来。

    而我何其有幸,得到了奶奶的垂爱和垂泪。

    虽然父母常年在外打工,我跟随奶奶长大,但毕竟是亲生,母亲对我的思念日益浓重。终于,在一个夏日,父母回来了,这一次,他们决定带我去南方的小城住一段时间,我好像既对南方的小城不期待,又对当下的小村不留恋——也许我只是太小了。

    那一天的饭菜和谈话我已然忘却,而唯独记住了那狭窄的乡间小道上的故事。傍晚时分,收拾停当,母亲拉着我的手往外走,几个姑姑也在,她们送我们到了门口,就停下了,目送我们往前走,而只有奶奶,一直在跟着我们,跟在我的后面。

    她穿着蓝色的旧式大褂,梳着灰白的髻子头,一边走,一边叫着我的名字,她老泪纵横,不时用衣袖擦着眼泪。

    “小妮…小妮…”她哭得如此伤心,好像要失去了我一样。

    而我怎么了?5岁的我竟然没有任何表示,我频频地回头看,却没有哭。但我的脑海中却深深烙下了这一幕,许多年来,这一幕在我心中久久盘旋,每每都能让我潸然泪下。

    奶奶走后,我为奶奶盛开过无数的泪花,她生前多么爱花啊,我把红红黄黄的花儿的颜色揉碎,变成透明的眼泪,翻滚在我的脸庞上,流淌在我的每个梦里。

    奶奶啊!如果可以,我愿把我的眼泪化作清明时节的细雨,滋润你的坟头,化作满天晶莹的星星,陪伴你每个孤独的夜晚。

    灼灼的妮花花

    奶奶曾说过,每一个女孩都是一朵花儿。我的宿命,是一朵石榴花,于是你总是细心浇灌,而这颗石榴树,如今却荒芜在老家的院子里,一如我荒芜的心情。

    可是奶奶,我不愿做石榴花,我就是你口中的“小妮”,是一朵有着多种颜色的“妮花花”。

    奶奶细心照料着我这朵孱弱的小花,并将毕生总结的道理传给我,教导我做一个知书达理懂规矩的贤良主妇。关于餐桌礼仪和男尊女卑的居家规则,我早已当作腐朽弃置脑后,而唯独记住了奶奶的善良和纯真。

    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一个夜晚,夏夜如水,凉风习习,我躺在奶奶怀里,看着她指给我天上的星星,又听她唱起她年轻时候的歌谣以及听到的神话传说。我在半睡半醒之间突然想到生死的问题,我在她的怀里挣扎着,“奶奶,你会死么?”

    奶奶点了点头,我的眼泪便落了下来,我不知道如果没有了奶奶,生活将会怎么样,于是小心地啜泣着,奶奶安慰我,“现在不死,要到好多年呢!”

    “多少年呢?”

    “再过七十年。”

    我放心了,停止了啜泣,放佛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似的。

    事实上,奶奶并没有活到七十岁,更别说再过七十年了。奶奶在日益衰老,我却渐渐长大,慢慢地,个子长高了,腰身变细了,也有了人生中第一次例假。

    奶奶看着我,像在看着一朵正在慢慢出落的小花一样,她以前叫我“小妮儿”,从此也改口叫“花妮儿”了。

    女孩儿慢慢长大,奶奶也早早地考虑我的人生大事,实际上,在奶奶去世的前一年,我已经23岁,在奶奶眼中着实是大龄,但因为在继续读书,因此不能像不读书的女孩子一样,早早嫁人,结婚生子。

    那一年的冬日,阳光很好,奶奶的身子却虚弱了很多。我去看她,父母和姑姑以及其他亲戚都在。奶奶坐在床上,看到我,慢慢地说道:“我昨晚在想,俺家花妮儿要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哎?想来想去,想了一夜,没睡着觉。”

    有亲戚在嗤嗤发笑,我的脸红了。

    她又慢慢说:“找个差不多的,知冷知热的,会惜护人的。”

    我当时是有男朋友的,于是责怪奶奶太瞎操心,奶奶不再说话。

    奶奶闭眼的时候,我并没有在她的身边,一切都是太突然,她也并没有想到自己会那么快就要告别人世,她的院子里,满满地都是晒好的花生种子和蚕豆种子,门口的柴火堆成了小山,给小表弟做的衣服还没有绣好花……所有的一切,都装满了开春的希望。

    而她就是那么突然地要走了。

    临别前,奶奶还不忘嘱咐母亲,“他们两个都是属羊的….可能不是太合得来。”

    我和男朋友还是分手了,其实并不是奶奶的预言,我们性格确实不合适。分手之后,母亲转告了我,我突然想起来那个冬日奶奶缓缓说着的话,想到再也不会有谁如此关心我的终身大事以至于夜不能寐了,便会泪如雨下。

    奶奶离开的日子,星星和花儿都黯淡了许多,好在我一直没有忘记奶奶的期望,“妮花花”一直在昂扬不屈地盛开着,虽然不美,但很坚强,很朴实,很想她。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奶奶啊!我马上就要订婚了,和一个如泥土般善良朴实的人,他的臂膀撑起我所有的梦想和伤疤。现在,您放心了吗?可是没有您的见证,多么遗憾啊!

    泪眼婆娑之中,我看到了春天满目的繁花。奶奶走的时候,就是在春耕尚未开始的四月里。奶奶走后,漫山遍野开着鲜花,那白的像雪,红的像霞,房顶上黄白相间的“恐龙花”披上白纱,田边黄色的花生花悄然静默,院中鲜红的石榴花燃成火焰。奶奶去了,所有的花儿都在自发举行着一场葬礼,我看着漫山遍野的花儿,满满都是关于奶奶的记忆。多么美好啊!奶奶由各种花儿陪着,由“妮妮花”念着,从此,安静地躺在四月的芳菲里,静享一片灿烂,坐拥整个春天。

    一别十年,奶奶的花儿又开了,多么美丽的一个春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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