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我在咖啡厅打工的那些日子,真的是惬意啊。
那是一间即将倒闭的咖啡厅,在它倒闭前两个月我去应聘,咖啡厅里除了老板娘已经没有别的员工。我告诉老板娘我没有任何做咖啡的功底,她鼓励我说“没事儿,一回生二回熟。”,然后扔给我一本不薄的操作指南,自己上楼和朋友挖比特币去了。
我把那本“菜谱”浏览了一遍,发现和奶茶店的操作手册一样,都有规律,举一反三,以前在奶茶店做过兼职,大部分的仪器都认识,不认识的也是傻瓜操作的难度而已。只有咖啡机看起来很高档,稍微复杂,我瞎拧了一个开关猛喷出蒸汽把我吓一跳。不过也只花了一天时间我就把它的工作原理弄清楚了。客人来了,我就照着指南慢慢给他做,第一次做不好就放一边重新做,直到做到有模有样为止,失败品就自己喝。不知是他们根本喝不出什么两样还是故意不拆穿我,反正我的奶泡打得很粗,拉花拉一个桃心拉得跟一坨屎似的,每次上桌都赧颜说自己“尽力了,还望海涵”,也不曾碰到过计较的。
好在快倒闭的咖啡厅客人很少,通常一上午就一两个人来,要不然人多了我肯定招呼不来。每次有客人来,我都极尽忽悠之能事推荐他们喝美式咖啡或者意式浓缩,因为这些只需要磨粉压粉萃取就行了,多则冲热水而已,不需要打奶泡溶合拉花这些繁琐又考验技术的工序。虽然磨粉布粉的量和压粉的力度,还有萃取的时机水温都很讲究,弄不好就会使浓缩汁偏酸或者偏苦,但是很少人能喝出来。除了老板娘。
大部分时候需要招呼的并不是客人,而是老板娘和她的朋友们,她们每天约在咖啡厅二楼或者外廊一起挖比特币,一来都要我做四五杯咖啡给它们提神,做的不好她就会对我加以指导,“你这杯咖啡酸了,溶合要早一点”,“你这杯咖啡苦了,布粉不要太厚”,“你这奶泡太粗”,“你这拉花太丑”……到中午他们饿了就叫我烤水果披萨和巧克力松饼给她们吃,甚至让我照着菜谱炒意大利面给她们吃,还好烘培做菜我都不在怕的。午后就让我做水果沙拉和果汁。
这种“管家”一般的日子才半个月就结束了,老板娘要出国旅游去了,她的朋友也不来咖啡厅挖矿了,突然冷清了很多,一天到晚找不到事情做,就在咖啡厅的书架上一本一本地拿书来看。偶尔有客人来就招呼一下,自己饿了渴了就自己做来吃喝,似乎我就是这件咖啡厅的老板。有时有附近的生意人来咖啡厅谈生意,我给他们倒柠檬水,但是他们什么也不点,就一直谈到深夜,早过了打烊的时间,我看书看得入迷,也不打扰他们,等他们谈完,自己下来礼貌地跟我握手致歉,还还塞了几百小费给我,令我受之有愧哭笑不得。
后来暑假,有个女孩天天来咖啡厅,别的不喝,只喝卡布奇诺。我依然拉不好拉花,但是已经没开始那么重的愧疚感了,反正拉再好还不是要喝掉。第一天女孩子走时都不打算结账,我想起来没有收钱,大喝一声,胖……那谁?!不能因为拉不好就不给钱吧!女孩儿有点点胖,被我叫愣住了好一会,可能以为自己付过账了,后来还是扫了钱给我。
第二天还是差不多时间来,还是点卡布奇诺,我还是拉花拉得个鬼样子,她喝都没喝就拉着我下楼到操作间说“没拉花的咖啡是没有灵魂的”,她拍了拍咖啡机“看到这咖啡机上的字母了吗?DELONGHI,德国进口的,两万多!”又拿起拉花缸,“这么漂亮的称手的奶缸,七千多诶!你看你拉的傻玩意儿,对得起它们吗?”说着手指着楼上那杯咖啡。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她也笑了,“你看起来很懂的样子,不笑我差点就信了”,她笑得更爽朗了。
“看好了”,说着拿起粉锤开始磨粉,然后布粉,只见食指逆时针扣了一下粉锤里的粉已经被布的平平整整了,萃取的时候她没有直接把马克杯放下面接,而是用手慢慢摇着杯子让浓缩汁沿着杯壁流下,“你看这油脂很多,这样做不会发酸”,萃取完她立马放了一下蒸汽,然后开始打奶泡,蒸汽把牛奶滋得唧唧唧的响,“烫手的程度刚好”,然后左手拿起刚刚萃取浓缩汁的马克杯右手拿着奶缸,“一手画园一手画方”地摇了两下,开始溶合,快满的时候她用难以描述的手法在咖啡里拉出了两片蕨类叶子。“哇哦棒哦~”,我赞叹。
“无他,唯手熟尔。”她谦虚地说。我挺喜欢这种性格的女孩子的,应该说很喜欢。“你练过?可不可以教我?教会了你在这里的吃喝我都包了”,我大言不惭地说。“哼哼哼,好呀。”她笑得很不可思议。“你用洗洁精兑水作奶,酱油作浓缩,一遍一遍反复练,慢慢就有手感了。”
刚开始几天我傻乎乎的练,但是没多久发现根本做不到奶和咖啡的效果,越发觉得没劲,还不如看书。很想知道她在楼上干嘛,又找不到理由去搭讪,于是中午做吃的的时候就会多做一份,端上去和她一起吃,她也不见外,有时说不是很想吃,但还是会吃。我看她拿着笔记本带着耳机看王家卫的电影,就借机说一些自己也爱看电影之类的,但是她问及喜欢的谁的电影,我又说不出特别喜欢的,似乎“看得很杂,什么都看”,她说“《春光乍泄》看过吗?”我摇摇头听都没听说过。“梁朝伟我认识,他和汤唯演的那个《色戒》我看过”,说完我差点猥琐地笑,还好收敛住了,但是耳朵很烫。“嗯呢,很好看的一部电影,《春光乍泄》我已经看了不下十遍了,但是还想看,要不要一起看?”对于看电影经常快进从不看第二遍的我,很费解那些二刷三刷一部电影的人,更别说不下十次,再看要吐了好吗?我有点怕老板娘出差……哦不,是旅行提前回来把我们当场“捉奸”……面斥不雅,所以说“楼下还有点事情要忙”拒绝了。
之后每天吃饭,我都会一起做她的一份,慢慢熟络起来。她很少说话,却和我相互有一种却之不恭的默契。偶尔客人来的多,她也会来帮我的忙,我也再没让她付过任何东西的钱,还经常用慕斯蛋糕献殷勤。如果我想吃培根了,烤给自己吃时也会烤两片给她,毫不在意自己只是员工的身份,差不多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太王”的意思。通常她也会等到我打烊才走。背着一本电脑让我送她回去,我也在所不辞,毫不为难她和我住的方向南辕北辙。
时间一天天流走,分别的日子也在偷偷靠近,虽然我知道问她名字她就会告诉我,但是我没问,就像她知道问我名字我就会告诉她一样,但她没问。我知道老板娘已经回国了,不过只是通过电话询问一些店里的情况而已,没见过她人影。有一次她的俩个朋友来店里挖比特币,说了一些我不该知道却被我偷听到的事情——老板娘和她老公天天吵架,在闹离婚。
有一天来了个男的,斜挎着皮包,大款的样子,在店里看这看那。还留了我的联系方式。
在咖啡厅最后一天营业那天,也是女孩儿暑假的最后一天,她告诉我的,突然像是某种幸福生活走到了尽头。老板娘说她安排人晚上来搬财产,让我帮衬着,并大概算好这两个月的营业收支。账我很敷衍算完,就把门掩了上楼。
我没什么好说的,与其与一个分道扬镳的人敞开心扉,大谈六度分割后会有期莫愁前路无知己,不如默默劝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大概就是我朋友少的缘故吧。她却一反常态话非常多,而且似乎难掩收假的伤悲。我一度怀疑她是不是暑假作业没写,但是她是大学生有什么暑假作业。她说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告诉我她喜欢吃的东西喜欢穿的款式,和小时候因为调皮从滑梯上摔下来在屁股上留了个疤,长期吃药导致她易胖,还有她老是睡不着觉……最后她动情的说:“你知道乌斯怀亚吗,地球最南城市,是一种理想的‘尽头’,到了尽头人就想回家,那里呼呼刮着南极冰寒的风,海鸟成群结队,那里有一座美丽的灯塔,它见过麦哲伦的风帆,留下达尔文的足迹,在灯塔那里,可以等到失去的爱人归来。”
虽然我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看她的样子我有点想抱她。因为怕被拒绝,所以没有。据说当你遭受拒绝或是感到疼痛时,大脑接收的反应是一样的,在这两种情况下,大脑中的Mu-鸦片类受体(Mu-opioid sensory receptors)都会变得活跃。
一别之后果然再无交集。直到两年后,我在朋友圈看到老板娘和她女儿去乌斯怀亚旅行的照片,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乌斯怀亚女孩就是老板娘的女儿!
我有点想问她要她女儿的联系方式,但是我不敢。
乌斯怀亚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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