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烟

作者: 风百陌 | 来源:发表于2020-09-02 23:31 被阅读0次

           

    小孩子有糖果,父亲只能抽烟

    妹妹又跑了出去,我知道爸爸的烟肯定是没了吧。

    爸爸是个老烟民了,大概从年轻时便开始抽烟,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不是也像现在的年轻人一样因为很酷又或者是跟随潮流习惯了吧,我再也找不到原因去说明这个事实了。在岁月的更迭中他已经习惯了香烟的刺激,可能再也没有一种东西可以是他这样喜欢而又依赖的。

    十年前,我并没有太多的印象记得他的样子,包括我的妈妈的模样,只是觉得他们还很年轻,就是三十岁出头的感觉吧,自然也没有过多地记忆是他抽着烟的样子。后来十多岁的我有了一个妹妹,那年正好是2018年,一个多灾多难而又饱含深情的一年。同样也是在那一年,我去了他们的跟前,一个离开家乡的地方,很美很漂亮也很累的城市,就这样我开始了和他们真正生活在一起的日子。

    在这之前的那些年里,我过着如今电视里经常提到的留守儿童的生活,乡下的家里只有爷孙俩的空旷,没有院墙的院子用篱笆围了起来,那时候我最喜欢的莫过于三件事了。第一便是在那个清明前后在篱笆小院里种满了向日葵,可能就是某个清晨你起来看见了有葵花透出了绿色的小牙,你欢喜的不得了,蹦来蹦去的,然后小心翼翼的呵护它,一遍又一遍的浇着水,等着它长成阳光的样子。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满院子都是那金黄的彩,迎着太阳和着清风,美极了。我会拉着爷爷给他炫耀那一株株向日葵,“看这个那么大肯定会有一个好大好大的葵花头的,快看,快看那个上有好几朵花在开。还有好多的蝴蝶,蜜蜂呢,我要抓几个玩······”爷爷都会笑着,很开心的样子,我就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抓住一只蝴蝶就傻笑不停。时间在那一蹦一跳之间很快就溜走了,后来等待向日葵不开花了,头都垂了下来,院子里就有爷孙俩个人搬个小凳子坐着,磕着瓜子说着话,看着篱笆外没有名字的景色。知道时光老去,夜色垂下,才舍得进屋去。小时候爷爷还喜欢喝茶,烧茶的小茶壶是一个铁罐子,爷爷在上面拧了一根铁丝用来做抓手。每次喝茶都要烧一些干柴,炉子里的火和茶罐里几毛钱一两的茶叶,再倒点凉水,就会烧出来爷爷最喜欢的茶。有时我总会偷偷的喝上一口,真的又苦又涩的,可是后来却很甜。

    爷爷他最喜欢喝茶了,不太干的柴会冒烟的,那时我最喜欢干的就是跑到山上拿着一个小袋子去捡满满的一袋子的柴回来,小小的我背着个袋子,里面是烧炉子要用的柴,家里是爷爷最喜欢的茶,我知道那时我天真到只有开心,回去了,爷爷总会告诉好多人,我家的孙子是多么多么听话,给我捡了好多柴呢。是啊,那时的幸福大概就是围着那个炉子,喝着那一罐茶,背着那袋干的不能在干的柴吧。很简单,很纯粹,再不能言语。就像书里说的,幸福是那样的简单,你来它就来。

    那时家里的男人只有爸爸和爷爷了。一个常年在外一个常年在家。我记不起那时爸爸是不是会点着香烟和我说话,但那个时候爷爷他肯定是了。家里会种一点老旱烟,从初春冒牙到秋天里把叶子摘了下来晒干,然后就用手一点一点的揉碎,晒得干干的,直到空气里都是呛人的味道,再拿个小袋袋装起来,时不时地捏一点点放在“烟锅”里点着,就抽了起来。你可以看到烟从嘴里吐了出来,长长的不断绝的,飘在头顶。晚上灯息了,你可能还可以看到那里有着点点星火,那肯定是爷爷趴着在抽他的烟了。

    在某个清晨的一觉起来,你可能会看到下雪了,时间就像爷爷吐出的烟一样让人呛,下雪了,雪会把时间埋住吧,然后第二天再刨出来。我最开心的是可以刨出爸爸妈妈回来的消息。在深冬的某几天里,我每天都会跑去马路边,等着县城里来的末班车,我知道在哪一个车上就有他们的身影。那是我一年最开心的时候,没有理由的开心。直到我等到那一趟车,载着我期盼了好久的人,车,车停在我的前面我飞快的跑过去,可能就是我的爸爸妈妈。多么幸运,他就是的。我的小眼睛转个不停,对着那个男人喊着爸爸,妈妈也从车上下来了,大包小包的都放到架子车里,是该回家了,我们没有多说感动和想念的话,他只是摸着我的头说着又长大了,他笑了,我也咯咯的笑了,妈妈走在后面说:走吧,回去了包里有好吃的,晚上给你炒肉吃。

    那个时候,那个年代,就这样的三个人从路边走回了篱笆小院。没有多说什么,也许是那个时代的人不善于表达,也许我们只是普通的农民不善于言词,不过还好,我至少认真的懂那双眼睛里炽热的激动和爱恋。过年,回家,幸福从古至今便被联系在了一起。是从遥远的地方赶回来的心情,是在路口看见那一抹身影的心情,是晚上一家人围着吃饭的心情。是我看见家里又多了一个人点着烟的心情。那几天爸爸会给爷爷买几盒好的烟,父子俩坐着凳子上,聊着一年来所有的话,烟圈从头顶上散开,都是喜悦的。而我便是赖着妈妈,她在屋里做着饭,我拉着风箱,一个劲的开心,似乎所有的不快乐都被烧在了锅底的干柴烈火里,变成一股青烟,最后又被风箱里扑出的风吹散,找也找不到。

    吃完饭,打扫干净了,就会闲下来,我懒懒的躺在妈妈怀里,指甲刀替我剪掉了许久未修的的指甲,然后妈妈会拿着一根火柴给我掏耳朵,轻轻的吹一吹,感觉是那样的美妙,不想放开那双大手。也许在后来的某些年里,我也曾会躺在另外的女孩怀里,也许她会在我的额头亲一口,但都回不去了,至少不是母亲给的那种安全和舒适。

    冬天的雪下起来就没个停,等到终于放晴的一天,一家人就在院子里推雪,扫雪,白忙忙的雪堆成了一堆一堆的,露出土地的颜色,暗黄深沉的颜色。爸爸在门口挥着斧头劈柴留着做饭用,那是家那边的传统,每到过年家家都会摞起来一大堆干柴,在大年29的那天,煮着一大锅肉,做好多的吃的。而母亲就会在屋子里准备饭菜,风箱嗒嗒的抽动,屋顶的烟囱里冒着缕缕白烟,和雪的颜色一样,落在树上,落在云里直到看不见课。爷爷就坐在门口,很享受他的老旱烟,看着我蹦来蹦去的,便微微笑着,然后又抽起烟来。一家人,在过年的气氛里忙忙碌碌的,紧紧张张的准备着。

    抽时间,爸爸会去集市上买点东西。什么对联啊,鞭炮啊,花生糖果啥的。我不喜欢吃花生瓜子,可就爱放炮了。拿个打火机,点一个扔一个,或者是把炮插在雪堆里点着,又或者点着了拿个铁盒子扣起来,总之是开心的不亦乐乎。等到对联贴好了,就屁跌屁跌的跟着爸爸去庙里上香,庙就在我家门口不远的地方,里面烟雾缭绕,就像小时候西游记里放的天上的样子一样里面有不少的神仙啊啥的,其实到现在也不认识。爸爸烧香我磕头,一个接着一个,到最后下来就会被烟熏的流起眼泪来,爸爸看到了就是一阵笑,我拿袖口一擦就呲溜跑了,玩完了,就回家里去。妈妈还在急急忙忙的准备着年夜饭,火锅,凉菜,炒菜一大堆的,是我见过的最丰盛的了。学不来,我就偷溜回屋里先尝两口,等到终于上桌了吃个美劲。边吃边说话,边说话边吃,爸爸给爷爷敬着酒,递着烟,父子俩别提多开心了。

    家那里的人是不会说我爱你,你辛苦了之类的话的,那些个西北土地里长大的糙汉子,总会用着一些普通的方式表达着。不过也好,省的婆婆妈妈的肉麻了,哈哈。大吃一通过后,爷爷会给压岁钱,虽然只有几块吧,但还是偷笑着就收了。爸爸通常给的多一点,他总会说:“给,这是我和你妈给你的,拿着买些吃的,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听爷爷的话”之类的,我呢,就不断的掉头,回应这。爸爸和爷爷没有读过太多的书,妈妈也是,也许正是这样,一个个土生土长的人才会那般说教我,好好学习,走出这里,去大城市,可其实呢,后来的我并不喜欢大城市的喧嚣和繁华,倒是更喜欢自由舒适幸福的小日子。不过这些也都是后话罢了。

    经过了热热闹闹的新年夜,第二天清晨的我总会睡懒觉。妈妈就在院子里喊我:“刚刚,快起床,太阳都晒屁股了”。我一翻身,就掀开窗帘,还真的去看太阳在哪。“明明才晒到大门口吗?又骗我”然后也就悻悻的起来了,妈妈她总会给我说“新年的第一天要起来早一点,要不然这一年你都会很懒的。”这话我能信嘛?当然不信了,只不过还是使劲的点头“知道啦”。初一早晨会吃上一顿臊子面,那可是妈妈亲手做的,细长的面条是她用刀切出来的,配上加着西红柿酱的汤水,再来一筷子头的臊子肉,特别香,那时候我可以一口气吃三碗呢,只不过后来越长大越吃不动了。每次再到外边吃个臊子面,我知道那面都是机器切出来的,那汤里也不知道也没有放西红柿酱,还有那臊子也只给一点点,吃着永远没有家里的香,我明白的,还是没有妈妈她做的好吃,也就自然吃一点点了。初一完了的好几天里,就剩走亲戚了,姑姑姑父还有好几个表哥表姐都会来家里,然后又是一大家子人坐一起,热热闹闹的。我呢,就忙着在外边放炮,和小伙伴们躲在草垛后面炸金花,然后把压岁钱就可能输光了,最后只能很不开心的回去了。等到家里的亲戚都走了,我们还会去舅舅家玩一两天。

    还记得十多年前,姥爷还走的动,他会来我家里住几天,那时我还很小,经常睡在爷爷姥爷中间,听他们讲他们小时候的故事,然后我就会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等到过会再醒来时,说不定俩老朋友还在说,房里黑黑的也没有灯亮着,只看得见烟锅里冒着点星火,随意的呼吸,一亮一暗的,我看不见烟冒出来,不过还是挺呛人的,我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的躺着,听着,直到再睡过去。

    过年的时间总是很短的,在一整个冬天还没完的时候,爸爸妈妈就都要走了,是啊,又要走了,一走多半年再见到又要过年了。雪从院子里铺到了大路上,白色的,一整片的,大小的行李包翻了出来,又装满了,他们的脚印从门口印到路边,长长的一串,这是爸爸的,这是妈妈的,我踩在脚印里,走着,好像很开心,又好像很快,我完全不懂什么是分离,或许还小吧,是个孩子,想的不是现在儿女情长的故事和分别再见的伤感,或许那时,只有那脚下的鞋印才是真的。班车从遥远的村子里开过来了,滴滴的声音很大,甚至有点刺耳,然后就已经到了面前,车门缓缓的打开,行李放在了车上,他们终于是要走了吗?我不知道,只是回过头他告诉我“好好学习,照顾好爷爷,爸爸和妈妈先走了”,然后就真的走了,走了……我也许会站会再回去,又或者是站了好久才回去,总之我忘记了,忘了是多久,忘了什么时候回去的,也忘了那一连串的脚印是否还在。

    我知道,我后来回去了,然后又是被复制的一年,从春耕,夏雨,到秋收,再到另一个新年……每一次年长,总要付出点代价。直到后来长大,懂得越多,越来越想做个孩子,回到当初的天真浪漫时期。可是又怎么能回去了?木已成舟的现实,是必须去远航的。只是回想起当时的日子,车马邮件都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的日子。会收到远方亲人的邮件,我等好久的车和他们再见,是一毛钱可以换到的幸福,是丢了找不到的分分秒秒。如果说那时的幸福值多少钱,一毛就够了,可以开心好久,现在呢?几百的衣服,上百的鞋子,吃着每顿十多块的饭,却远不及那时的幸福感。

    后来渐渐明白,时间在变,人的年龄在表,幸福感也在变,变得更加的珍惜,昂贵。

    再回过头去回忆曾经的点点滴滴,我可以想到十年前关于他们的就只有这些。那些十年之前的记忆是那样的少,我甚至想不起那时哥哥的模样,我只记得我有一个哥哥,在远方读书。我唯一可以记起的是很小很小的时候,第一次上学,我坐在他的桌子底下吃辣条的时候,可就是这样,我也没有他那些年的模样。就好像那是一段丢了的岁月,随着屋顶的炊烟在云际消散开来,找也找不到。直到08年的那天,我也和他们住在了一起,我才清楚的记得以后的事情,是多么珍贵,又多么简单。

    那天,我就要走了,离开小院,去另一个城市。那天,我有漂亮的衣服,有快乐的心情。那天,天很高很蓝,就像梦一般。那天,我就要走了,就要和他们在一起了,院子里的向日葵开的正艳,屋门口的袋子里装满了干干的树枝,整齐的摆放着,我留恋这里,然后我也走了。我第一次看见了火车,从山的脊梁上穿过,从我的心里穿过,通往那个后来牢记的城市。天空跟着火车奔跑着,树也动起来了,直到夜幕降临,太阳也到站了,我也到了。大城市的傍晚车流涌动,人流不息,灯光闪烁间我被爸爸带回了家。不大的出租房里放满了大大小小的东西,紧挨着的两张床中间只可以站一个人,夏天的蚊子热的也懒的动了,左边的那张低一点的床上有着蚊帐围起来,一个还没满周岁的小孩躺着,一个后来和我的生命相关联的人,一个对于我们最重要的人就躺在那。我知道,她就是我的妹妹,那个往后余生都不会舍弃的我爱的人。

    水汪汪的眼睛,稚嫩的脸蛋,还不会走,只会傻笑,我抱起了她,就像当年妈妈抱着我那样,再也放不下手去。那种感觉是从血脉里联想起来的,是从心底里泛出的不可抗拒的幸福,直到现在,依旧如此。那晚,我吃过了像过年一样丰盛的饭。哥哥骑着自行车,我坐在后面,他带我去了附近的小公园,带我玩了好一会,那时如果有人问我,我可以大声的告诉他:这是我哥哥,我是他弟。那晚的风很凉,城市没有现在的躁动不安,一切都是那样,刚刚的好。我在那个城市里得到了以前没有的陪伴和开心,在哪里生活了三年,从懵懵懂懂,到聊聊明白是非。可以说那个城市承载了我很大一部分的记忆和童年,我在哪儿,认识了到现在还联系的好朋友,见到了爸爸妈妈在哪里努力挣钱的地方,见到了繁华城市的模样。我还可以想得起,其中某些日子里,我和哥哥带着妹妹在广场上打闹,还可以想得起,雪糕蹭了妹妹一鼻子的样子,还清楚的记得,每个早晨起来,旁边那张可爱的小人。

    那些日子是多么的珍贵,不舍得它过去,可终归过去,不舍得忘记,永远也不会忘记。 后来,我把时光藏起来,藏到很深很深的地方,生怕被时间偷去。爸爸登过的黄包车,街边吃过的烤红薯,学校门口的冰糖葫芦,家里用旧了的自行车,哥哥渐渐熟悉的面孔,那个长大的小丫头还有爸爸妈妈日渐粗糙的双手,以及烟灰缸里躲起来的烟头。所有的,都是明媚的,却那样深沉。我都要记下来。

    再后来,日子越来越快,哥哥去了遥远的浙江读书,妹妹也长高了懂事了,爸爸妈妈却显得格外老了,仿佛时光在我们这逗留了十年的时间,而在他们那却逗留了二十年。我终于也长大了,离开了家在这里读大学,每每再想起那为我们操劳的人,便不是滋味。这种长大的感觉,又该如何说呢?

    现在,家乡通了柏油路,有了小广场,生活越来越好了,可惜那些不该老的人老了,那些曾经顶天立地的背影渐渐弯了下去。再到过年时,我不用再去等很久的车,可再也没有邮件来自远方,一切都变得快了。

    屋顶的烟囱依旧冒着烟,爷爷的旱烟继续点着,可是再也不呛人了。爸爸回来了,地上的烟头也渐渐多了,可我却经常在半夜看着他抽着烟,烟圈在头顶飘着,飘着,再也散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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