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霄山脉以东为江西,以西为湖南,山连着大山,也连着小山,茂密的原始丛林纵横无边,南方植被应有尽有;山体间夹杂着楠竹,原始植被中点缀一片片,一畦畦,风拂过楠竹,青山微动,竹起竹浪;沿山体凸处当地人称堆,埂,焰老;流水凹处称坑,垅,垅坑;山连山叫几垅几埂。
几垅几埂在山体之间形成,雨水或泉眼交错形成沟,大点形成渠,再大点形成圳,汇积成垅坑,也叫溪水或溪流。
文武江是条江,当地方言把江读成泔,泔垅,把溪流唤着垅坑,文武江由几条垅坑汇聚在一起,流量达不到江的流量,比溪流要大,当雨季发洪水才能算江,平常只能算溪流,大概江的标准至少可以划竹筏或小船,它离江的标准就差了点点。
文武江得名于清朝,这条江岸小村的李斌,从江西泰和开基到此后,娶了六房,生出五个女儿,他不服没有子嗣这口气,自己身体强悍,房事正常,为什么会只生女儿,而没有儿子,他到镇里找到算命先生一算,算命先生右手捏着左手算了又算说:“相公命硬,晚来得子。”
李斌有点疑虑,又到附近庙里请和尚相命得一卦:八十公公可为种,种郎双双谋其中。七房婆娘坐堂中,文武双全世代雄。他深深地记住这四句话,用尽自己平生智慧想揭开四句话的天机,即是天机一定有机关,他终日埋在四句话中,翻来覆去不得要领,禅悟四十九年,到了八十岁,生了对男双胞胎,才明白其中含义,将自己的斌字拆开,两儿子分别取名叫李文,李武,老来得子高兴,索性为了好养活,把李文,李武的生辰八字寄在河边一块大磬石上,认磬石为父母,以示长寿无恙。
过了九年的入秋,一个晴天,天空炸雷轰地一声把河边那块寄生石一分为二,一边岿然不动,一爿倒在水中央,裂口处似刀切一样平整。
第二天晌午,老爷李斌在镇里请的私塾到了,私塾路过寄生石,站在原地看了许久,这边李斌估计私塾快到了,他走出村口朝进村的路去迎接,用手在眼睑上方打个凉棚,路上不见人影,他向前再走了十几步,眼见寄生石处站着个人,身穿长衫,头戴粗棉布八角顶子帽,左手拿一把油纸伞,右手提个猴牯箱,聚精会神地看着磬石裂开崭新的痕迹。
老爷走近先生,先生因水声没有注意来人,也许太过专注,“夫子怎么看?昨天上午打干雷,没见雨,没见风,一道闪电把这寄生石炸的一分为二。”
那先生猛见主人站自己身后,愕了一下,放下手中物什,回转身作揖,“老爷好!您见过天打卦吗?”
“夫子您是说老天爷给我这地打了一卦是吗?夫子今天来又怎么算呢?”
“老爷,您仔细看,把这整块磬石看成两个角,不就是两个纯阳卦吗。”私塾看着老爷的神情又道:“我俩站的位置正处在两卦之间,您难道没什么要说的吗。”
“我良田十顷,只管出资,您只管教犬子习文习武便是。”
“老爷,此言不虚,若儿郎出息,并得一官半职又怎讲。”
“夫子坐上席,终身奉养。”
私塾无言,反转身尾随老爷朝大路走去,走过长板桥,拐过弯便见小村庄,不到百年的小山村,除了正幢是祠堂和老爷的房,其余全部是抖泥低房,屋顶盖着杉皮,压着杉木,碾着河卵石。
刚走近村,一条老黑狗闷声走来,靠近老爷,尾巴摇不停,稍等片刻,夹着尾巴试探地嗅了嗅先生,先生不作声,顺手抚向黑狗的头,食指顶住狗头天门正中的槽,狗乖巧地蹲下,尾巴在地上左右摇摆,相互之间玩耍起来。
老爷看了下先生,“这条狗,我从江西带过来,一起两只,一牯一牸,十多年了,村里的狗几乎是他的子孙,通体黑色,唯额头中心有块明显的白毛,酷似竖起的狗眼,大家都称他二郎神。”老爷边讲边走,已进入村里。
村里人见是陌生面孔,又有老爷陪着,一副先生扮相,明眼人一眼便知是老爷请过来的先生。
村里的狗见二郎神紧跟先生后面,都不作声,好奇地走过来嗅嗅,便各自散开。
听说先生到了,文武两兄弟偷偷在耳房旁打瞒,男嫂已经备好茶,八仙桌上摆了几只篣筤,里面盛满秋梨,鲜枣,花生,南瓜籽和几样糕点,老爷邀先生落坐在左边太师椅,自己往右边坐定,相互客气一番。
老爷平常坐左边,今天请了先生才这么毕恭毕敬,这是谦卑的礼俗。
老爷吩咐下人去找文武兄弟,老爷夫人听说先生已到,忙从内房走出来,来到先生面前,话未出口,便是一个万福,“先生万福!从镇上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先生站起来施礼,“夫人,近来可好。”待先生坐下,夫人走近八仙桌,提着陶瓷茶壶为先生添茶,再为老爷添。
夫人为先生与老爷添完茶,把两位少爷拉过来见先生,两少爷早穿戴整齐,双双站立先生跟前,“先生好!”行三拜三叩拜师大礼,从男嫂手中接过茶,双手奉给先生,先生一双手接下两杯茶坐定,“这是李文,这是李武。”话音刚落,李文李武,李斌夫妻,男嫂都瞪着双眼看向先生,先生见状又说道:“文左武右,一站便知。”这句话让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蒙学读书,多问,多看,多记,多练,多实践,达到知行合一。”先生说完又把每天作息时辰,读书,休息时辰一一布置,明天开始,再不多说什么。
酉时到,拜师宴准备就绪,老爷请先生坐上首,先生不客气,两少爷正对先生,老爷同先生入坐,几位男宾来陪先生。
酒是好酒,先生是好先生,但先生不胜酒力,几杯酒下肚,面无表情,口若悬河地讲起他平生读书的事情,“九岁蒙学入黉堂,十五乡试得才郎。会试廿年皆不中,考生恒心教书郎。”几句话点醒自己是位秀才,会试屡次不中,望断前程,教书度日。
老爷见先生是个性情中人,逐使眼色叫陪酒的左右再敬一轮,先生有一搭,没一搭地享受着这种殊荣,两少爷眼睁睁地看着先生,酒过三巡是否会发生点什么?
秋天的夜,天空深邃,星光灿烂,皓月当空,此时的文武江影映着这一切,先生酒足饭饱,性致极高,他趁着酒的力道,从猴牯箱中拿出砣墨砖,神龛中找到鸡毛掸子,大步地朝寄生石走去,走到磬石前,找到一块凹槽石块,捡了砣河卵石,直接把墨砖放入凹槽内捣碎,抖成沫,随手把鸡毛掸子沾点水滴入墨粉上搅了搅,感觉太枯,用掸子再次沾水搅拌。
他把鸡毛掸子当笔,蘸满墨汁,全不顾及跟过来看热闹的人,借着月光,举起鸡毛掸子在平整的石块裂面,挥毫,挥鸡毫疾书,“文武江”三个隶书耀然石上,将文人的酸臭味泼于这条江岸边,他凝神看了看这三个字,狂笑一声,沿来路回转。
雄鸡伺晨,东方微光,大山苏醒,山峦起伏,蛙声嘹亮,虫啾鸟鸣,每天的开始翻开了崭新一天,先生从朦胧中来到河边,选择了一块平坦点的石头,练了一套拳法,收势后,蹬马步,如钉在石块上样,一动不动,他与石块似乎连成了一体。
晨曦中他欣赏着自己昨晚的杰作,慢慢靠近,文差一点考取功名,武差一点驰骋沙场,江差一点不成江,缺是种美,他叹息自己的不济,落魄到此一个偏僻荒凉的小村落,心有不甘。
天亮透,先生还是昨天那副打扮,头戴八角顶子帽,身穿粗布长衫,脚履千层底青布鞋,一身笔挺,长衫领口三个如意扣扣的严实。细看他的脸,满脸清秀,快四十岁的人,法令内,人中两旁胡须不浓密,下巴正中一绺须呈倒三角,最起眼的部位属耳廓,耳垂不明显,一双耳朵大而招风,背着太阳能清楚地看到耳廓内部的筋络结构;眉清目秀,瞳仁炯炯,犀利带光;鼻头不大,鼻梁从双眉,不从额头正中斜下来;嘴阔唇薄,唇朱齿白,开口露出的牙如含一口石榴籽。相书上说此相成不了大业,辅佐别人有余,先生知道自己相貌,也在平稳的水面照着书对比过自己,把自己的相研究透了。
清朝帝制中要男人留长辫,先生不例外,由于人过于清秀,发辫一绺及颈背,似猪尾巴,但黑而无杂色,整齐油亮,他对自己的头发还满意,清晨里会摆弄一番,拆了前一天的旧辫子,篦梳梳头,篦梳梳掉头屑,梳掉灰尘,把篦梳滴上两滴茶油再梳一遍,才双手反到脑后织辫子,织的很认真,每绩一结都卷的溜光,看上去无杂发,双手拿着帽子罩在头上,更似盖在耳廓之上,这样一副打扮看上去斯文,他几乎四季不变地穿戴这一身,看上去绝不是老夫子,清秀白净显年青。
清晨,待小村的人们到河边看三个字时,惊奇地发现,文武江三个字各少了一点,大家各抒己见,作为先生不应该出现这种低级错误,他里面一定包含着什么深义,看过后,回禀老爷,老爷不做声,亲临现场,凹槽中墨汁还剩许多,文武江字下墨汁滴的零乱,他望着这三个字,若有所思,回到家中命人用錾子把三个字照原样镌刻出来,然后填上红漆。
老爷不去问先生为什么?先生也不来向老爷解释,就这样把三个字镌刻在石壁上。
从始这条差一点长大的江,溪流不像溪流的水道有了正式命名“文武江”。故事从头开始,从十八世纪初开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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