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垃圾堆里寻宝藏

用文字记录人间百态。

——彭斋

【一】

我和梦梦是捡垃圾认识的。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种捡垃圾。

我们在废品回收站，不期而遇。

不同的是，我是被迫。

至于梦梦，用她的原话讲：

“我可是专门在垃圾堆里寻宝藏的。”

【二】

那天，真是我人生中最倒霉的一天。

上午请假，本来要和男朋友雷正去领证。

结果在政务大厅，等了一上午。

人没来，等来条微信。

他说在家收拾时，翻到从前的照片，发现还是放不下前任。此刻已经在高铁上。他要追寻自己的爱情，希望我能原谅他。

我把微信截图，发了朋友圈、校友群、彼此的家庭群。

对这种渣男，让他身败名裂才有用。

丢脸？

又不是我出轨，少来受害者有罪论。

中午，我在路边点了碗肉末粉，加了两勺油辣椒。

火红的辣子油浇在肉末粉上，香味扑鼻。

我就坐在人家小桌椅那儿，一口一口吃起来。

也不知道老板的辣椒哪来的，贼辣，辣得我眼泪都出来了，“老板，你家这辣椒也太辣了吧！”

老板赶紧端来杯水，“妹子，吃不得辣提前讲噻，咋等到被辣哭了，才晓得后悔？”

是啊，明知不可为的事，打一开始就不该勉强的。

不过是两家人觉得，彼此知根知底，适合结婚过日子。

可我第一次见到雷正时，就从他躲闪的眼神里，知道他有一段忘不掉的过去。

没事儿，都是成年人了，谁还没有点过去呢。

大概成年人是不配拥有爱情的。

男女在一起，门当户对，适合结婚，就被生拼硬凑捆绑了，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

没能和雷正领证，我心里松了口气。

说实话，我也没多喜欢他，只是觉得他工作特殊，半月只用见一面。

要是和他结了婚，大多数时候，我还是能自己待着。

可我不喜欢他，不代表他能给我戴绿帽子，还是在今天要领证的情况下！

都怪今天这辣椒，都把我辣哭了，有损我英明干练的女强人形象。

下午出现在办公室时，我已经恢复正常。

就是打卡时，不小心被打印机绊了一下，磕了膝盖。

这人倒霉了，从来都祸不单行。

同事们欲言又止，我强装镇定。

瞧瞧，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只要我不说，他们也不好问。

彼此都还保留些体面。

我假装勤奋工作，其实正在微信群发小作文。

姐妹们知道消息，群情激愤，纷纷加入批斗。

要不是为了全勤，我才不想来接受大家的怜悯。

可怜我，还不如直接转我红包实在。

所以当同事跑进来，说客户拿来的执照原件，被不小心当成废品卖掉时，我主动请缨，说去找找，万一找不到再说。

等坐着大爷的三轮车，站在废品回收站门口时，我人都傻了。

感情我得在足球场大的垃圾堆里，找到两张A3纸大小的证照？

这不比大海捞针刺激多了？

可如果让我回去面对同事，那我还是选择捡垃圾。

我们把情况给回收站老板说了，他连连摇头：“咋可能，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来找回过东西。”

在我的坚持下，老板同意让我们进去找。

左边的机器正在工作，已经将上午回收的垃圾，打包得四四方方。

“那些是早上收来勒，你说你们快三点多送来的话，可能还在这里吧，不一定……”老板随手一指，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垃圾堆，得有两层楼这么高。

我硬着头皮踩进了垃圾堆。

明显是家用的旧衣旧鞋旧书包，直接排除。

废书废报废纸壳，就得扒开来看看，万一刚好夹在里面可不好。

中途我怕老板嫌耽误他工作，还到外面买了几瓶饮料，说天这么热，让他们先休息休息，我很快就好。

很快。

一个流传于成年人之间，虚假的时间量词。

就好像你和朋友约好出门，你先到了地方，打电话问对方到哪儿了，对方肯定说很快就到，其实可能还没出门。

就像，雷正当初答应我，他很快就会忘了前任。

他的很快，慢到两年了，都还没忘掉。

老板摇摇头，直说我是白费功夫，他开回收站这么些年，真就从没遇到有人来找回过失物。

我笑着回，不会的，时间上来得及，肯定还没被处理掉。

老板和工人就到外面抽烟去了。

只剩下我，和不说话的垃圾堆。

【二】

“嘿，你咋哭了？”

梦梦的出现，跟夏天突然砸下来的冰雹似的，迅速得让人猝不及防，来不及伪装。

“你看错了，天这么热，是汗。”说着，我用短袖袖口在脸上随便一抹，谁也看不出到底是泪还是汗。

梦梦摊手：“行呗，你也是来寻宝的？”

寻宝？

我打量着眼前这个娇小可爱的女生，穿一身运动服，背个双肩包。理个寸头，看起来倒是精神，口罩、手套全副武装，左手还拎着个蛇皮口袋，此刻正神情专注地扫视着垃圾堆。

“你说你是来寻宝的？”

我也继续自己的大海捞针。

作业本？不是。

练习册？不是。

产品宣传册？不是。

我从东边开始翻，不知不觉已经翻到中间，还是没有找到。

梦梦倒是收获不小，已经装进一个木制摆件、一个模型车底座……

“你到底是想找什么？”

梦梦似乎中场休息，摘了口罩、手套，从包里掏出个保温杯，喝了几口。

她没有化妆，面色有些苍白，忙了这么久，居然也没有出汗。

我把事情经过告诉了她，没想到她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这么好玩？我也来帮你找！”

这会是什么好玩的事么？

不过多个人，总是多份力。

很快，翻到了最后一块地方。

如果这里没有，那就真的找不到了。

我们蹲了下来，在那堆垃圾里，一个一个小心翻阅，尤其是纸制品。

“找到了！”

梦梦一声尖叫，让大家都为之一振。

在外面抽烟的老板和工人，也跑了进来。

梦梦看着我从垃圾堆里总算捡起东西，笑得可开心了。

那两张A3纸大小的证照，此刻安静地躺在我手上。

下午六点的阳光，已经逐渐衰败。

我望着失而复得的证照，突然觉得，今天似乎并不是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

至少，我完成了一件，看起来不可能完成的挑战。

这个挑战看起来似乎不可能，但仔细分解步骤，无非是确定寻找区域，动手翻找，坚持找，直到找到。

老板静静看着我们欢呼，临走前，再三和旁人感慨：“真的，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丢了东西，还能从我这儿找到！”

回去的路上，为了感谢梦梦的陪伴，我约她吃晚饭。

梦梦说不用，她也挺开心的，见我坚持，歪着头笑道：“非要感谢的话，就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比起我这波澜不惊的人生，我更好奇梦梦。

她就像一位天马行空的艺术家，亦或是还没被成人世界腐蚀的纯真孩童，居然想到在垃圾堆里寻宝。

我们彼此同意，以故事换故事。

我们坐在河边，中间放着两瓶可乐。

远处山间晚霞燃遍天际，半山腰中学下课铃声响起，对岸农田里有个稻草人，脚下河流映着霞光似彩缎。

旁边的风吹过，身后一米外是马路，车来车往。

多么寻常的一天。

一切多么热闹。

可这些热闹，似乎和我们无关。

我们打开可乐，碰杯。

一股新鲜有力的气流，从口腔直冲体内，我感到前所有唯有的畅快。

我的故事，果然稀疏平常。

无非是一个普通女生，按部就班长大，毕业后找了份普通工作，再大些就被家里人催婚，找了个条件还算合适的对象，都要领证了，结果人家去寻真爱去了。

“怎么样，我够倒霉吧？”

梦梦摇头，“你多幸运啊！有时候命运不让你得到什么，必然是为了保护你。你想想，要是等结了婚，他再去找真爱，你损失不是更大？而且，你可是在垃圾堆里，成功找回失物的人欸！”

该说不说，有被安慰到。

“说说你的故事吧，怎么会想到在垃圾堆里寻宝呢？”

梦梦的故事，果然很不一般。

【三】

梦梦从小是个天之娇女，就是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以优异成绩从某211毕业后，顺利入职某金融公司，一路卷生卷死，硬是在27岁时成了部门领导。

当时的男朋友，是个标准的高富帅。

梦梦可谓是事业爱情双丰收，妥妥的人生赢家。

如果不是一次意外，我根本不可能，在这个小城见到她。

那天她正和客户谈合作，临别起身时，眼前一花，晕了过去。

人在医院醒来，到手的检验报告上，一堆指标超标。

医生说，要是再晚些，人都没了，建议她休息一个月。

一个月。

没有哪家私企，能放这么长的假，尤其是他们那个，跟时间抢钱的行业。

梦梦不出意外失业了。

付不起昂贵大平层的租金，她就搬到了廉价公寓。

男朋友起初还挺包容，后来觉得她太颓废，不再骄傲、高高在上，渐渐也失去了兴趣。

两人的分手，没有外界逼迫，仅仅是不再同频。

后来，她回到家乡。

继续颓靡了好一阵。

转折大概是某天，她缩在家里，打量楼下行人时，突然发现垃圾箱旁边，有人丢了个微型博古架，大概一个篮球那么大，还挺好看。

她觉得，这个博古架改造一下，是个挺不错的装饰品。

于是她就出了门，捡回那个博古架，仔细清洁干净，按照自己脑海中的样子，把博古架改造出来……

她获得了久违的成就感。

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她开始早出晚归，在垃圾堆里，翻找那些被人丢弃的废品，然后重新赋予它们新的生命。

她给我翻看她的作品，还别说，挺好看的。

她说，这件事让她很开心，没有干不完的Kpi和应酬，没有勾心斗角的人际关系，日子简单而充实。

现在，她自己做了个账号，记录自己废物改造的过程，成品就会挂某二手平台卖掉，维持生计不成问题。

我问她，家里人怎么看她现在做的事？

“怎么看？刚开始自然是反对的，可后来，我妈拉着我去体检，指标一切正常后，就不念了。她说，只要人健健康康的，其他都是浮云。”

“确实，今天真的要谢谢你，我现在心情好多了。”

梦梦举起可乐，“这就对了，人生在世不称意，不就是内耗么？既然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倒不如自己找点乐子，开开心心，比什么都强！”

我们再次碰杯。

今天，真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