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是憋着气,狂奔着穿过了这条暗巷,因为暗巷里有一个公共厕所,常年无人打理,厕所门口的男女牌子都模糊得发黑,这要是哪个人不仔细辨认,八成得走错。熏天的臭气甚至能溢到连接的两条街道里。
暗巷北边那条街是小吃街,晚上有夜市,灯火通明,常常营业到半夜两三点,生意极其火爆,一分钟前的我就在夜市上吃烧烤,借口去上厕所的功夫,我穿过巷子,跑到另一条街上。
南边的这条街上略显萧条,行人稀少,何况现在已经十一点钟了。几家理发店和超市已经关门了,只有福来网吧以及和我现在走进的福来宾馆还在营业。
“哎,你找谁啊?”宾馆的前台是个小姑娘,看样子和我差不多大,十四五岁的样子,可能是老板的女儿,要不然不可能对客人这么凶。
“我找你们老板,商量点事儿。”我微笑着说道。“你能有什么事?我认识你,你不就是经常在隔壁上网那小痞子吗,天天把脚架桌子上,以为别人闻不到你那臭味啊!”她如刀一样的目光向我刺来。
要不是我今天有正事,必须得和她一般见识,“行了行了,我真有事,得跟老板说。”她白了我一眼,朝屋里面喊:“爸,有人找!”哼,我猜的果然没错。
屋里出来一个中年大汉,膀大腰圆,油光满面,头发稀疏,有点江湖退隐大哥的味道,不过说话倒是很和气:“小伙子,你来这儿不住店,跟我商量什么事?”
“叔啊,是这么回事,我有个远方亲戚,这几天来咱们镇上办点儿事,本来说好是要住我家的,但是这亲戚嘛,远方的。人家见外,怕打扰我们,我就出来给他找一宾馆,我合计着顺便赚点零花钱。”
“这样,我们这儿标间每天一百,我给你抽十块怎么样?”“十块有点少吧,万一他只住两天呢,这点事还不够我跑腿的呢,要是不行,我去另一家看看?”
“每天二十,可以了吧。挺机灵啊你,看你这样跟我女儿差不多大,是初中生吧。”“是是是,初二,这不赚点零花钱嘛,那我待会儿就把人给你带过来。”
我穿过暗巷回到夜市时,阿凉和我那个“远方亲戚”还在吃烧烤,全然没有发现异常,我暗自庆幸。这“远方亲戚”啊并不是我亲戚,半毛钱关系没有。
一个小时前,我和阿凉在广场上的台球厅打完台球准备回家。我摸着黑准备开车锁,听见阿凉说道:“日了狗了,忘记带钥匙了!”“你他妈是不是废物,你自己走着回去吧!”“要不我给你买个烤红薯吃着,我骑你的车回去取个钥匙?”
时值深秋,广场上没几个人了,天气凉凉的,我有些瑟瑟发抖,但听到烤红薯的时候,头还是不自觉地点了点。
卖烤红薯的老头穿着黑色的大棉衣,戴着棉帽,站在缕缕的白气后面,烤炉是很传统的外面糊着泥巴的那种,后来我离开了小镇,再也没有看到这种烤炉,关于烤红薯的记忆就一直留在了那些年寒冬的热气里,一丝一缕。
我站在阿凉的车旁,手里的红薯在昏暗的光线里散发着热气,外焦里嫩,这也许是最接地气的一种人间美味。
有人从我侧边拍了拍我的肩膀,夜色里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声音倒是很有磁性,四十来岁的样子。戴着一顶棕色的针织帽,身穿黑色大衣,很像电影中的私家侦探。
“孩子,我想问一下你们这镇上的旅馆在哪里?”“旅馆啊,离这儿还挺远的,要不你稍等会儿,我朋友来了我俩带你过去,刚好我也顺路回家。”
“那真是太谢谢了,这样,我请你还有你那个朋友吃个饭,这镇子我也不熟,你挑个地方。”“行,你是从哪来的呀,到这儿是有事要做吗?”
他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问我,“抽烟吗?”“不抽不抽”,我摆摆手。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我就是随便走走,去一些陌生的地方,找找小说灵感。”“这么说,你是作家啊!”
“顶多是个三流作家,混口饭吃罢了。对了孩子,你叫什么?”“我叫陆小离,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咱俩还挺有缘的,我也姓陆,叫我陆叔就行。”“陆叔,你吃红薯吗?”他笑着拒绝了。
客套话说完了,红薯也有些凉了,我暗自抱怨着。阿凉这货还不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直到红薯吃完,阿凉才骑着车赶过来。陆叔似乎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看到阿凉来了就说:“我们这就找个地方吃个饭吧。”
我和阿凉在前面推着车带路,陆叔跟在后面,我始终没有看见他的脸,只看得到他嘴里的烟冒着闪闪的火星。
时间已经十点多了,只有夜市还在营业,正常的饭店都关了门,不过这样正好,离宾馆也近。
吃过饭,我如约把陆叔带到了那家宾馆,问到房价时,老板他妈的竟然说一百二一晚,还说这是镇上装修最好的宾馆,去他妈的,老奸巨猾的东西。
我有些于心不忍了,可是也没什么办法。陆叔倒是没说什么,很爽快地付了钱,看来他说得那些话只是谦虚之词,说不定他还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呢。
因为第二天还要上学,我和阿凉就蹬着自行车回家了。早晨醒来的时候,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就好像做梦一样。
在这一年,我觉得自己就像是漂浮在茫茫大海上的一块枯木,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可事实上,海面上既没有风,也没有浪,所以我哪里都去不了。
三天后的晚上,陆叔告诉我:“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这是好事儿。”我回答他。
“你不问我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离开呢?”
“落入俗套。”
“你就要走了,我尽量让你满意地离开。”
“我是一个报社的主编,现在该回去了。”
“你不是作家吗?”
“我倒是出版过一本书。”
“你带在身上吗?我想看看。”
“早都售罄了。”
“好吧,作家应该很自由吧。”
“我是一个报社主编。”
“哦对,你不算是作家。”
“等你大了就会明白,其实并没有自由。”
“我觉得我现在就很自由啊,生活还蛮不错的。”
“那你长大后想干什么呢?”
“暂时没有考虑过。”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我现在很年轻。”
“年轻可不仅仅是用年纪来定义的。”
“那你说说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你很幸福。”
“幸福?我不幸福,我每天都有很多烦恼。”
“你现在的烦恼,很多年后就会是你的幸福源泉。”
“或许你说的对,到那个时候我也许就明白了。”
“我留了礼物给你。”
“哦?萍水相逢还有礼物给我吗。”
“我们不是萍水相逢。”
“你就要离开了,不和你纠缠。”
“礼物我放在你常去的那家早餐店了。”
“搞得这么神秘干嘛。”
“神秘才有趣。”
“你这么大个人,还这么不正经。”
“再见了,陆小离。”
“再见。”
他离开后,我去了那家早餐店。礼物放在一个铁盒子里,我抱着它回了家,坐在地板上打开了锁。
铁盒里有一本书和一封信,书的名字是《再见陆小离》,作者也是陆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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