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上,我想穿一双白塑料底黑布面的懒汉鞋。那时候时兴。那个年间,我一直穿我娘纳的鞋,一年两双,夏单冬棉。我们家有一本厚书,专夹鞋样。
我和老娘一说,她望我一眼,轻轻叹一口气,把针放头发里划两下又低下头纳鞋底子。我说班上同学都有,娘说你和别人不一样,你下面弟妹多,你爸月月往农村老家寄钱,老家三天两头还来人看病。我那时很信球说谁让你生那么多,老娘噎着了。晚上听到嗤嗤穿针引线纳鞋底的声音……第二天,她递给我一双鞋,我一瞅,这不还是做的布鞋吗?样式和懒汉鞋差不多,底儿不是塑料的,我将就着穿着到了学校,总感觉背上有刺扎一样,老觉得同学盯着我的鞋看。放了学,我脱下鞋一扔,说农村老扎皮鞋再也不穿它了,老娘一愣眼一红说你嫌不好,给你弟弟穿吧。等有钱了,娘给你买。
十八岁,我第一次穿皮鞋,当时刚刚结束高考。爹娘很高兴,想着我能考上,穿新皮鞋走上进路。没考上,灰溜溜的去饭馆打工了。二十一岁,我去纱厂打临时工,做纺织梳棉挡车工。教我的老师是我娘没退休前的同事的女儿,此人知道了这关系后说我学的慢,她当时怀着孕,穿鞋不方便,我娘连夜赶做了两双棉鞋送给人家,那人说,呀,姨,我们姐妹小时候就穿你做的鞋,我妈又不会做。现在又穿上姨做的了,这怎么谢啊?我娘拐过来说你老师有孕,你脚勤快点,快学会了人家就不说你了。
我身高一米六六,怕人说他三等残废,上班了,我买鞋专挑后跟四公分的皮鞋。在外面走一圈很风光,回家脚又酸又疼。走了几年,一气,不觉又想起老娘做的布鞋,和娘一说,她叹气说眼不行也做不动了,那时你还小,不懂艰难。要像现在多好。家里只有一两个孩儿。也不会吃别人的话。纳鞋底做出来的布鞋,样不好,走着舒服。我知道说我,不敢再说。但我和鞋还是有缘分的。
四十四岁,我离开工厂寻求新路。发工资了,我笨,没进过银行,更别说取钱存钱,就不会也害怕。发了钱,先放屋藏好,回家我把钱放鞋里的鞋垫下面一路不敢脱鞋,坐车几百公里回去,实在困了也不敢上上铺睡,就坐窗口打盹。有一次我回家,领导交给我几千块钱带他家里,我放鞋里,回家拿出来,在窗口让风吹,心里还嘀咕,钱给他爱人,他会闻到脚臭味吗?
工地路不平,穿皮鞋拌脚,我穿运动鞋。一年四季都是,我孩子说我,运动鞋不能啥裤子都配,你像你穿西服裤配运动鞋就不行。我没当回事。我觉得运动鞋适合我。有一次,一个老板请吃饭,看看我穿的鞋,他说齐工啊,换双吧,我低头看看,真不好看。五十那年,我穿鞋突然觉得脚紧,经常停下来蹬蹬。想想是缺钙吧,就又抬脚走了。我不敢穿平底的鞋或者布鞋,我怕老。从踏上人生的舞台,我就没离开过 它。直到有一天实在痛的实在忍不住了,就买了双老北京布鞋。忍不住一酸,这些年,我买鞋就没低于三百块钱的,现在却穿十块钱的鞋!人老先老脚,这话很对。我不觉又想起早年我娘做的布鞋了。她人,却不在了!
娘辛辛苦苦给我做好了鞋,本想让我本本份份的走路,我却轻易把它抛弃了。直到磕磕碰碰多少回之后,才发觉踏实走路远比虚伪造作要活的舒心自在的多!
早晚,我们都有面对自己的这一天的!
穿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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