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或问子产。子曰:“惠人也。”问子西。曰:“彼哉!彼哉!” 问管仲。曰:“人也。夺伯氏骈(pián)邑三百,饭疏食,没齿无怨言。”
华杉详解
这是弟子们请孔子评定当时的三个人物。先问子产,孔子说,子产听郑国之政,德惠于民,是个恵爱之人。问楚国令尹子西,孔子说,他呀!他呀!别提他了!问管仲。孔子说,这个人呀!是个人物!他夺了伯氏三百户大邑,归了自己,但伯氏心服口服,穷困潦倒至死,也没有怨言。
为什么要问这三个人呢,因为这三个人,都有点矛盾的事迹,有点争议。子产是法严而掩其德爱,他的德政是没得说,对郑国的贡献也是有目共睹。但是,他严刑峻法,又把刑法铸在鼎上,是第一个把刑法公之于众的人。对人民,他刑法严厉,对贵族,他打击强宗。开始时大家都不习惯。但子产执政一年,浪荡子不再轻浮嬉戏,老年人不必手提负重,儿童也不用下田耕种。二年之后,市场上买卖公平。三年过去,人们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四年后,农民收工不必把农具带回家。五年后,男子无需服兵役,遇有丧事则自觉敬执丧葬之礼。子产治理郑国二十六年就去世了,青壮年痛哭失声,老人像孩童一样哭泣,说:“子产离开我们死去了啊,老百姓将来依靠谁!”孔子也为他垂涕,说他是“古之遗爱也”,是古人仁爱的遗风。
对于为政是该严,还是该宽,子产在临死时对子大叔说:“我死之后,你一定执政。唯有德行极高者,才能以宽服民。咱们德行不 够,就不如严刑猛法。那火很烈,人们望而生畏,所以很少有投身到火里被烧死的。水呢,很温柔,人都不怕,都想亲水、玩水,所以年年都淹死人。所以为政太宽,一定出问题!”
子大叔性格宽厚,没有听子产的。子产死后,他执政宽松,郑国很快就乱了,盗贼蜂起,他赶紧又严起来,才稳定治安。
子产严刑峻法,但对言论却很宽,留下子产不毁乡校的典故。乡校是乡民聚会议政的地方,有很多不满的意见。有人想把乡校毁掉,子产却不同意,他说:“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正好听听大家意见,大家赞同的,咱们施行,大家不赞同的,咱们改正,不正是我的老师吗?
第二个问楚国令尹子西。子西的事迹呢,首先是有复国之功,吴王阖闾(hé lǘ)攻陷楚国国都,楚昭王流亡,在复国战争中,子西立下大功。其次是有让国之贤,楚昭王临死让位于他,他不接受,与另几位公子 一起立昭王之子章为楚惠王。但是孔子为什么不评价他呢,就说“他 呀!他呀!”别提了!
不提,有两个原因,一是说,子西能让国,但是不能劝楚王去除僭越的王号。因为春秋时代,只有周天子是王,其他都是公侯伯子, 唯有楚国,自己称王,孔子认为他是僭越,应该去除王号。楚人先祖鬻(yù)熊辅佐周文王灭商有功,周成王念其功劳,封鬻熊曾孙熊绎为子爵。所以孔子著《春秋》,里面不称楚王,都叫“楚子”,你们家是子爵嘛。第二个原因,比较具体。当初楚昭王招聘孔子,甚至要以书社地七百里封孔子。被子西阻拦了。子西对昭王说:“您能出使诸侯的大夫有赶得上子贡的吗?”答:“没有。”“您的辅相有赶得上颜回的吗?”答:“没有。”“您的将帅有赶得上子路的吗?”答: “没有。”“您的官尹有赶得上宰予的吗?”曰:“没有。”“那我们楚国的祖先封于周,号为子爵,地方不过五十里。今天孔丘述三皇五帝之法,明周公召公之业,您如果用他,还给他七百里封地,楚国还能安享世世堂堂方数千里大国吗?当初文王在丰,武王在镐,不过区区百里之地,而最终王天下。孔丘若得了七百里,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昭王就改主意了,并于当年秋天去世。孔子就失去了这次施展的机会。所以,子西这个人哪,别提了!
第三个人,问管仲。前面我们讲,孔子说过:“管仲之器小哉!”他虽然功勋卓著,但是器局德行还是不够。但是,这里孔子又说,不能以他器小而昧其大功。举了一个例子,伯氏犯罪,齐桓公夺了他三百户的封邑,转而封给了管仲。伯氏应该怨恨管仲吧?但是他 心服口服,至死也没有怨言。可见他的功德,大家都是服气的。三国时,诸葛亮有同样的故事,他废了两个人为平民,但两个人都服气,诸葛亮死时,两个人都痛哭流涕。这两个人,一个是廖立,自称诸葛亮第二,才高气傲;另一个是李严,也是名臣。他们虽然被废,一是自己有罪,心里明白;二是只要诸葛亮执政,需要时还会用他们,他们还有希望。诸葛亮一死,就永远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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