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赐不太清晰的回忆里,深深地刻着这样一句话,似乎是曾经无意间听说过的,也可能是他凭空臆想的,总之在这个时代活着的某一天,傅赐突然想出,或是想起了这样一句话:人类的纪元是无限轮回的。
这句话仿佛是有某种神奇的魔力,是某种永恒不变的真理,它一出现就理所当然地占据了傅赐的整个脑海,毫无违和感,也不引起任何质疑。从它出现的一刻起,傅赐就毫无理由地相信这句话,并把它奉为在这个混乱而又疯狂的时代生存的秘宝。
轮回,何等虚无缥缈的东西,傅赐也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但是冥冥中的直感却真切地告诉他这就是事实。或许这是自我安慰的一种,傅赐想到。
安慰自己,即使是在这种绝望的,人类文明衰退的这个时代,只要等待,始终有希望存在。即使这希望是遥不可及的文明复苏,也同样能够期待。
傅赐心想,如果人类文明真的存在着轮回。
那么,“现在”就是,过去很久以前,或是未来很久以后的故事。
是人们,为数不多的人们,滑稽地挣扎在繁荣纪元的间隔期,或绝望,或饱含希望地生存着的故事。
凛冽寒冬。
傅赐艰难地走在雪地里。连日暴雪,积雪已经到达膝盖,刺骨寒意几乎要透过厚实的皮裤传到肌肤上。虽然死死捆住了经过特殊处理的靴子,但是还是免不了有少许融雪从皮裤与靴子的空隙渗透进去,寒冷让本就难走路途变得更加举步维艰。
傅赐才走了没几步,就又气喘吁吁。可是看着面前男人的背负着重裹依旧矫健的背影,怎么也不好意思提出在这么短时间内再休息一次。他咬了咬牙,强压下不稳的气息,准备发力跟上。
男人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吃力,在前方停下,颦眉回头,淡漠地开口。
“需要休息?”
“不、不需要。”
傅赐咬牙,强忍着发力,又将腿往前迈了一步,结果一时腿滑,竟然跌进了一个半人多高的雪坑里,顿时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羞的。
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轻而易举地将傅赐拎了起来,拍净了他身上的雪,有拿走了他背上最后一个小包裹。
“抱、抱歉。”
连身上最后一件负重物品也给了男人,自己可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累赘,傅赐羞愧地半低着头,继续跟上男人的步伐。
可是经过刚才这么一摔,又有一些雪不慎进了衣服,虽然很快就被体温化成了水,可是寒风一吹濡湿的衣服,傅赐还是冻的直哆嗦,脚步不由自主的就又慢了下来。
男人发觉了他的异样,又停下了。神色不知道是厌恶还是无奈,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声调毫无波动地道。
“或许你很累,但是今天必须到达那个废弃补给点,我们后面还有追兵。”
“我知道,抱歉。”
男人点点头,又转身继续走了。傅赐在其后气喘吁吁的跟上。
周围是雪后初霁的场景,阳光透过树林的枯枝打在地上,显得格外温暖活泼。傅赐一遍紧紧跟着男人,一边不忘贪婪的望着四周的景色,树林远方传来一些躁动的鸟鸣,并不好听,但对于傅赐而言已经如同天籁。这是在区块中所见识不到的属于自由的景色。
只是,为什么一望无际都是树林?书里提到的其他东西呢?
傅赐不由得好奇道:“区块外面都是这样的树林吗?旧文明的产物呢?”
“消失了。”男人言简意赅道。
消失这种泛泛的答案显然不能让傅赐满意,他刚想追问,却被男人猛地按进雪堆里。傅赐下意识想要挣扎,男人却低吼道。
“别动!是它们。”
几乎是一瞬间,傅赐就明白了它们指的是什么,自幼培养起的恐惧与阴影让他连眼珠都一动也不敢动,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的雪地。
果不其然,一片巨大的阴影覆盖在了雪地上,遮天蔽地般巨大的身影几乎遮住了太阳,“它们”缓缓,却又高速地移动着,不久就又消失在了天边。
这是躲过一劫的意思了,傅赐和男人都松了口气,缓缓从雪地爬了起来。
“看来暂时不会有事了。”傅赐喃喃。“它们去了区块的方向,追兵应该也暂时没心思追来。”
男人微微颔首,以表示赞同。见他四肢僵硬半天也没有爬起来的样子,道。
“走不动了,我可以抱你。现在速度不重要了。”
“不用不用。”
傅赐连声拒绝,怎么说也是个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怎么好意思让人抱。
于是两人继续往前行进。
经过刚才这么一出,也许是心理原因,傅赐觉得自己似乎和这个冷冰冰的男人更加亲近了一些,鼓起勇气开口问道。
“哥,刚刚是什么品种的永恒生物?”
永恒生物,在旧文明时代末期毫无预兆突然出现在地球上的一种奇异生物。它的出现可以说是旧人类文明毁灭的开端。永恒生命的特征是不老。永恒生命似乎不受地球上岁月流逝的影响,它始终不会老去,时间似乎被停顿在某一刻,不再向前流动。
也有人曾经猜测永恒生物可能是不是永远不会老去,而是寿命相较于人类而言实在是过于漫长,所以看上去不老而已。但这终归只是猜测,从未被证实。毕竟理论上而已,生物群体里总有年老将死的个体,然而从永恒生物出现到现在将近100年的时间里,人类未能观测到任何一只永恒生物的死亡。更何况,当生物寿命长到这种程度,对于人类而言,早已是永恒。
永恒生物的另一个特点是不会繁殖,同样是基于目前的观测,任何群体里都没有出现类似幼崽的存在。永恒生物的诞生简直是一个谜团。
“是狮鹫。”男人道。
“狮鹫。。。这么一大群,应该也够他们忙活一阵子了。”傅赐道。
狮鹫,可以说是永恒生物中最好对付的一种了。其长有狮子的躯体与利爪、鹰的头和翅膀,与传说中描述的狮鹫长相极为相似,因而被命名为“狮鹫”。习性似乎与鹰相近,但却喜欢集群捕猎,经常一出现就是一群,数量成百上千,单个对于人类群体的威胁不大,但是一旦集群,每每都会造成极大的困扰。
在旧人类文明毁灭时期的早期,就是这样的狮鹫成群结队,毁灭了大量没有强力武装的人类的小城镇或是小村落。直到后来,为了抵抗永恒生命而设计的区块被建立起来,情况才有所好转。至少,不再是永恒生物单方面的对人类的屠杀。
人类。。。实在是一种,再脆弱不过的生物了。傅赐眼神微暗,眼神不由得飘忽了起来。
他偷偷瞟向眼前背影英伟的男人。
也有,敢于从大区块脱离,自己建立基地的人啊。
男人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回了头,见到傅赐那诡异的目光,不由得一怔。
不过他显然会错了意,因为傅赐见他露出了纠结的神色,男人道。
“要我抱?”
“真不用。”
傅赐尴尬的笑了笑,心里却不自主地对男人生出几分好感来。
见面不过二三天,连名字都不知道,一路上都只觉得他冷硬可怕。。。到现在,看他反复问自己的样子,便觉得他也不是那么可怕,反而是有些微妙的可爱。
“距离废弃点还有三公里左右。”
负重走了这么久,男人神色也未免显得有些疲惫,但他并没有休息的意思,看了看区块的方向,若有所思。
傅赐也回头,区块的方向正是西方,除了一片斜阳似火,一片平静。
半晌,男人道。
“放弃那个废弃补给点。今天我们就在这附近找一个山洞过夜。”
是夜,暴雪。
一处山洞中,傅赐和男人围着篝火,吃着冷硬的干粮。男人支起了锅,汤勺在铁锅里微微搅动,露出几片野菜叶和少许午餐肉的沫渣。
傅赐默默看向男人,也许是火光的缘故,男人冷硬的面颊显得好亲近了些许,让傅赐终于敢于表达自己内心的疑问。
“哥,我们为什么不在废弃点过夜?”
他们今天其实已经到达了废弃补给点门口,却没有选择进去。男人甚至没有打开废弃点那扇破烂的大门。只是在旁边的小树林里摆弄了一些什么东西,就强行带着傅赐向着北方行进,进入了更深的树林中。
即使到了傍晚开始下起了暴雪,也坚持进行,如此之大的消耗,傅赐到最后几乎是晕厥了过去。
火光中,男人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专注地摆弄着手上那个疑似一款极其老旧的无线电通讯机的设备,发出嘶嘶的破碎响声。
“你对于他们而言,比我想象的要更加重要。”
就在傅赐以为他不会解释的时候,男人开口了。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让傅赐心头凉了半截,面色苍白了起来。在有狮鹫的情况下,区块居然依旧排出了追兵。
“是吗?”傅赐苦笑。也是,他们怎么会轻而易举地放自己走。
山洞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原本就只有傅赐为了活跃一下气氛自顾自地说一些毫无意义的话,傅赐一停,山洞里顿时静谧的落针可闻,只剩下男人汤勺搅拌铁锅发出的轻微碰撞。
男人盛了一碗汤,递了过去。
傅赐接了过来。汤很暖和,热意微微透过皮绒手套传到了手心,让人感觉到奇妙的安心。
“谢谢哥。”傅赐小小地押了一口,味道不怎么样,但是对于现在来说已经足够奢侈。
他冲这男人微微一笑,以表谢意。
男人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脸部表情总算松弛了些许。
“你对于我们而言同样非常难得,不必害怕。”
这算是,安慰吗?傅赐愣了一下,然后乐不可支地笑出了声,心头的压抑倏尔散去。担心什么,出来都出来了,就算被抓回去,有了这几天的经历,也算不枉此行。他哈哈笑着,算是这几天的逃亡生涯以来最开心的一刻了。
这男人也是,一直冷着个脸,搞得他还以为要去什么龙潭虎穴呢?这不是,挺好的吗?虽然是这么笨的说话方式。但是至少,比那些大区块里假模假样的人好太多了。
男人看着他,神色疑惑,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开心。
“说起来,还不知道哥你叫什么呢。”傅赐擦擦笑出来的眼泪,突然问道。
这两天逃亡太过急迫,又只有两个人,称呼什么的完全不必要,以至于傅赐到现在才想起了问。
“哥你年龄多大?说不定比我还小?”
“傅恩,二十五。”
“二十五啊,成,我只有二十三,没白叫你哥。”傅赐笑道。
“傅恩,嗯,好名字,我叫傅赐。我们的名字简直就像是给一对双胞胎取的,好缘分。”
“嗯。”
男人应到,声音是难得和缓,面颊也柔和了下来。
傅赐又喝了一口汤,依旧是那寡淡的味道,也许是心理作用,傅赐却觉得隐隐有些美味。他看了眼傅恩,男人正俯身在一张老旧地图上写写画画,似乎在规划明天的路径,一个有些生锈的指南针放在一旁。
“基地,在北方?”傅赐看了看傅赐规划的路径,试探着问。
“不。”傅恩道。“我们正在向基地的反方向行进。”
“为什么?是因为追兵吗?”
“没错。”傅恩点头,把手里的那个破烂的通讯器扔给了傅赐。
“通讯器?”
“差不多。是个能量感应器的接收装置,已经设置成如果但觉到体温较高的动物接近就会传递信息。”
“有人来了?”
这么寒冷的天气,不会有动物随意活动,也不可能恰好的出现在废弃附近,只有可能是追兵。
“不止是人。”傅恩摇头。“可能还出动了活兵。”
“活兵。。。。”
永恒生物中存在部分特殊的种群,身体构成奇异,普通兵器不能伤之分毫。而活兵,正是专门研发用于对抗特殊永恒生命的一种机甲。活兵形体各异,材料神秘,来源成迷,数量稀少。启动它需要特定的基因序列与之共鸣才能启动。而人类中拥有类似基因的个体极其稀少,因此,真正合适的活兵的驾驶员非常罕见,即使对于区块而言也是珍贵的财产,而傅赐正是其中之一。
这也是,傅恩从区块带走他的原因。
傅赐没有想到,仅仅是为了找回他,区块竟然愿意出动比驾驶员更加贵重的活兵。他叹了口气,自嘲道“没想到我还是挺重要的。”
“只是可能。”傅恩道。“能量感应并不是很强,只是小型活兵的概率比较大。”
但即使这样,也十分反常。即使是小型活兵,也没必要为了一个驾驶员而追出区块。尽管驾驶员贵重,但是在他们眼中人类算是可再生资源,断然不会为了可再生资源而冒损失活兵的风险。
傅恩思来想去,问题也只可能出在傅赐身上,但若说傅赐有什么问题,却又更加蹊跷。
“你。。。。。”
傅恩皱眉,刚想开口继续询问傅赐一些关于他的信息,却见傅赐脑袋一歪,已经睡了过去。今天走了这么久,以傅赐的体力,能够坚持已经是奇迹了。
罢了,无论这家伙是什么,有一点总是没错的。
傅恩收起铺在地上的地图,绕过火堆走了过去,在傅赐身边坐下。
柴火烧了一些,火光没有初时那么亮堂了,傅恩又丢了几根枯枝进去。火光闪烁间,暖光铺在傅赐白皙的侧脸上,也是忽明忽暗。傅赐似乎没有完全熟睡,一对柳眉时不时颦起,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融雪化的水珠,天真美好犹如画景。
傅恩看着傅赐清秀的侧脸,如此想到。
只有一点是确定的。
无论这家伙是什么人,有什么作用,既然他被区块如此重视,那么他一定具有非同凡响的价值。
自己这一趟,带回这样一件东西,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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