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淀斌
三太爷是我年少时老家长辈,因在村里辈分高、家中排行老三,我们称他“三太爷”。
记忆中的三太爷,个子很矮,肤色黝黑,面容清瘦,平头,有点胡渣,夏天总是赤着上身,穿一件深蓝粗布、老式大短裤。
一看见我们几个小男孩,他老远就猫着腰喊一声:嘿,臭小子。我们就围上去齐声叫三太爷,然后缠着让他讲参军打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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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太爷被缠得没办法,一如既往的老腔调:你三太爷解放前当过野战军,打过淮海战役,野战军几天几夜蹲在战壕里,伏击国民党军,挨饿受冻,那头上的虱子一抓一把。战斗打响了,枪炮声、嘶喊声一片,军号一响,冲锋、拼刺刀……他仿佛在故意隐去战争的血腥和残酷,但我们已听得津津有味,眼前闪现着小人书上描绘的战斗场景。
据大人们讲,三太爷在淮海战役中还荣立三等功,退伍后却直接回家种地,当年农村兵基本都是这样。
三太爷一家七口住在离我家不远的河边,五间平房。我和他的小儿子是玩伴,经常到他家玩,他家饭桌上一年到头基本就是炒咸菜、咸菜汤。听大人说,夏天,三太爷永远就是那条大短裤,晚上洗了,第二天接着穿。他家人口多,粮食总不够吃,记得有一次,三老太拐着10斤米到我家,说是来还去年借的米。母亲执意不肯收,三太爷却坚决让三老太还回来。
三太爷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太憨厚,一直未能成家。二儿子还好,学了泥瓦工手艺,娶了个邻村的老婆。小儿子,也就是我的玩伴,直到30岁了,才娶到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邻村女子。
村上人闲聊,总是说:三太爷这辈子有什么大用哦,当过兵,打过淮海战役,又是老党员,却种了一辈子田,家里穷得叮当响,儿子都娶不上媳妇…..他甚至成了人们嘲笑的对象、“反面”典型,但三太爷似乎并不介意,依然整天笑眯眯、乐呵呵的。
三太爷比我父亲也就大个10来岁,平时两人玩得不错。父亲当村长,为村里的大小事务操心,三太爷就经常到我家里来和父亲商议“政事”,是父亲的好“参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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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小升初”时,我考了全乡第一,三太爷激动不已,坐在我家院里和父亲聊了一晚,一个劲夸我:小兵这孩子从小就聪明、懂事,长大了是块料,并竭力劝我父亲把我送到县城初中上学。
三太爷平日里笑眯眯、乐悠悠的,一副悠闲自乐的模样,关键时刻可让我们涨了眼。
那天,村里两个小“恶霸”欺负一个半傻不傻的“守村人”,打得傻子满脸是血、嗷嗷直叫,周围人光看,一个也不敢上前制止。三太爷经过,一手一个,抓住小“恶霸”就捺在地上,直到其连连求饶,我们在一旁拍手叫好。
三太爷虽然很穷,每个月的党费却按时上交,村里有人重病捐款了,他也倾其所有、竭尽所能,村里人夸他:不愧是老革命、老党员!
1992年百年未遇的大水,在外念大学的我暑假回来,在村头大坝上遇见赤着上身、身穿大短裤正参加抗洪救灾的三太爷,那年他应该有60岁了。三太爷罕见的一脸焦虑:小兵你回来干什么哦,村子都快淹了,今年又是荒年哦。乡里分发下来的救灾物资,父亲考虑他家境况,给他分了一些,三太爷坚决不要,让给村里孤寡老人。
以后的20多年里,我就再没见过三太爷。每次回家探亲,总听母亲说,三太爷经常问起你,说多少年没看见小兵了,现在怎么样啦,还在银行工作吗等等,而我在外闯荡这么多年,却难得想起三太爷。
2016年国庆,我回老家,心想这次怎么地也要看看三太爷。
三太爷家已搬到村里打谷场边上,有点路。我和母亲步行到三太爷家门口,大门锁着,只好回头,半路上遇见正往回走的三老太。三老太说三太爷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正在乡卫生院挂水呢。时近中午,家人们等着吃饭,我们也没去卫生院找三太爷。
两年后再次回家探亲,我说今天顺便去看看三太爷,母亲却说三太爷去年就去世了。
我当时就感到十分后悔和内疚,前年回来无论如何应该看看三太爷,以为来日方长,没想到人已不在了!母亲安慰我:三太爷家这几年日子好过多了,每月有1000多块的退伍老兵补贴,他处处念政府的好,可惜没享几年福人就走了……
三太爷身居战功却不自傲,一生清贫却乐观正义!这样的退伍老兵还有很多,他们牺牲了自我,却换来了我们今天和平、幸福的生活,他们才是我们真正值得钦佩和仰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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