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出生在一个大家庭。妈妈排行老七,前面六个孩子是大姨、五个舅舅, 后面还有一个妹妹。大姨比妈妈大十六岁,记得妈妈说她出生后姥姥奶水不足,还要吃大姨的奶。姥姥在大姨之后又连着生了五个儿子,直到生了妈妈,才换了换样,所以姥姥特别喜欢妈妈。妈妈家的生活条件很艰苦,因为姥爷在被拉去挖战壕的时候,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断了腿,常年卧床。而在以土地为生的农村,家里男主人顶不上,就等于塌了大半边天。姥姥就凭一己之力拉扯着这些儿女,加上伯伯家里两个孩子没人管的两个孩子。这么多张嘴要吃饭,家里常态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妈妈记事的时候,大姨已经出嫁,大舅和二舅要到地里帮忙种地,妈妈每天要和三舅负责去挖野菜来吃。挖一天,挖够满满一背篓,回来姥姥摘洗干净,加一瓢地瓜面煮一大锅稀玉米面菜粥。人多粥稀,孩子们三口五口就喝光了,却还是不饱。所以如果挖不满背篓,姥姥就会骂的。那时老家做饭烧火靠烧秸秆和野草,所以妈妈和三舅、四舅还要负责给家里打草,可是草很少,打不到多少,所以姥姥一天就只烧一顿饭,其他时间都是吃凉的,后来生活好一点了,才有了红薯吃。
到了妈妈11岁解放了可以去上学,妈妈的衣服破烂不堪,几乎无法遮体,去了学校一下,妈妈觉得丢人就不肯再去了。等第二年才再又去上学。那时候,姥姥让舅舅们在家干活,不让他们去上学。在妈妈心里是因为姥姥喜欢她,对她的偏心,当然这里面应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姥姥是被生活所迫,要让所有的男孩子都去承担家里的劳作。
60年自然灾害的全国性大饥荒,舅舅们本来是在市的工厂里做工人,因为薪酬不够养活全家,而农村能开垦自留地养活家人,所以大舅、二舅、三舅就又回到乡里重新务农。妈妈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因为身体素质好,被选拔到了市体校,后来体校解散了,学校把成绩好的四个学生两个送到了市一中,两个送到了市二中继续学习,妈妈去了市二中,姥姥囊中羞涩,只能放下面子东家借一毛,西家借五分的借钱给妈妈去上学,妈妈在学校不敢多吃,每天早晨只敢喝最便宜的菠菜汤。因为大饥荒,二中最终也维持不下去解散了,妈妈就回到了家乡。不过在那个很多人大字不识的时代,初中毕业生也比较稀有,可以算是小知识分子了。
妈妈一生从事过很多种工作,在老家是做过国营饭店服务员,闲暇时也和姥姥小姨绣出口产品挣钱。妈妈一提到那段时光就很开心,那时后舅舅们的孩子都很喜欢她这个大姑,因为她能挣钱了,可以给孩子们买零嘴吃。和爸爸结婚后,妈妈到北京和爸爸住了一阵集体宿舍,爸爸调到新疆工作后,妈妈先带着哥哥回到家乡住了一段时间,后来也做为随军家属去了新疆,在那里有了我和姐姐。
在新疆,爸爸的单位是在一个驻扎在小山坳里,对外保密的单位,这里的人们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一切物资都是靠火车拉来,汽车运来。慢慢地,女人们多了起来,孩子也越来越多,小山坳里也生机勃勃,充满人间烟火。来的女人多了,也需要工作,单位把家属们分为家属队来管理,也创造一些工作机会,让大家有事做有钱挣。比如办地毯厂生产地毯。妈妈和两外两个阿姨被选派去学习,回来教其他人。孩子慢慢大了需要上学,单位就建起了子弟小学,让一些有文化的家属来当老师。在新疆的这段时光,妈妈分别做过地毯厂、供应社的工作。
80中期,经济搞活以后,人心也动起来。单位陆续有人调回内地。爸爸怕基地教学水平不高,也怕一辈子留在大西北,就也想调回内地。恰逢先到了陆院的庄叔叔回新疆要人,爸爸就随着一纸调令带我们全家到了这里,一住30多年。在陆院,妈妈又先后在服务社、印刷厂工作,直到退休。
妈妈性格开朗活泼,爱笑,人缘好。住西王的时候,妈妈和满条街卖东西的商贩都熟,还常常和他们拉家常。妈妈爱带着我们玩,会张罗着打扑克。她也常常边做着家务边开心地哼唱歌曲。因此我们三个孩子也都喜欢上了唱歌。
翻出来家里的老照片,最喜欢的一张是妈妈坐在床上,左右分别坐着哥哥姐姐,妈妈的一只手高高举起,在逗着哥哥姐姐,脸上是好开心又幸福的笑。唉,可惜照片里没有我,因为我还没出生。
跟爸爸一样,妈妈也是心灵手巧的,以前穿的用的衣被鞋都是靠女人们手工做,妈妈是这方面的能手。我们小时候衣服都是妈妈自己裁自己做。记得五六年级时六一儿童节前,妈妈熬夜为我赶制学校要求的白衬衣,很温暖。我特别喜欢家里的枕头上妈妈精美的刺绣,结婚时还想让妈妈给绣一对当嫁妆,可惜那时妈妈眼神不那么好了,而刺绣太精细很费眼,所以没成。记得到了河北,很流行一种那缝纫机做的刺绣,大概叫缀绣吧,妈妈是很鄙夷的,觉得太粗糙。我也不喜欢,觉得俗不可耐。妈妈的刺绣是精巧雅致的。小时候家里有画在二开透明纸上的刺绣图纸,有绽放的花卉和曲线优美的枝蔓的图案,那是妈妈手绘的刺绣图案。可能因为妈妈擅长绣花,小时候穷,衣服上打补丁是常事,妈妈打的补丁针脚都很整齐细致。 在新疆的时候,妈妈有时候会带我去地毯厂,很喜欢看妈妈织地毯,梭子在经线之间飞梭,各色的毛线不断地被编在经纬线上又割断,半天的时间,就能织出来肉眼可见的一大段。织出来的地毯让人好喜欢,漂亮又软和。到了内地没有那么合适的地毯架子,妈妈也就再没机会用这个手艺。
很爱吃妈妈做的饭。妈妈最喜欢吃包子和饺子,这两样也最拿手。印象妈妈给做的好吃的有炖鸡、炸红薯饼、烙饼……随着经济的发展,物资的丰富,家里的日子越来越滋润。妈妈也乐于学习,会做的好吃的也越来越多,不断让我感受到吃的幸福。印象很深的是在高中阶段妈妈和对门阿姨在家烤酥饼,皮酥芯甜,味蕾极大的满足。记得有一次妈妈烤了一大盆子酥饼,我放学回来就掏一个吃,很开心的吃了大半个月。
妈妈很勤劳,也很能吃苦。因为爸爸瘦小,又是个文人,妈妈就很有男子气概。也承担了家里很多体力劳动。那时候米面一般都是50斤一袋,妈妈自己买米买面是常态。在用液化气瓶的时代,很多时候爸爸不在家的话,妈妈自己就把液化气瓶扛上了楼。在印刷厂工作时,晚上会把一些手工工作带回家做,多挣一些外快。我高中的时候,有一阵周六日妈妈跟着同事做很多风车到动物园门口去卖;也好多次在难得的周末骑很远的路去陆院山南的村子里去买土鸡、买刚摘下来的苹果。
妈妈是很善良的,街上看到了流浪的人或者乞丐,她都会给些钱。认识的人有了困难,她也会尽力帮一点。上中学时,我的一位同学没有父亲生活条件比较差,我跟妈妈说多做一些给她带去,妈妈总是会支持。
妈妈也是很厉害的,家里活多的忙不过来时,妈妈会安排我们做一些。如果偷懒做的慢,妈妈会骂。看不见活,妈妈会骂没眼力价,学习落后了,不努力,妈妈会骂。当然妈妈很少骂我,一个是因为我都是我最小,另一个是因为我都是扮演乖乖女,主动干,抢着干。所以妈妈最稀罕我。让我回想和妈妈在一起的画面,一个画面一定是温暖的阳光下,我躺在妈妈腿上,妈妈在给我摸背或者掏耳朵。
妈妈在外人的评价中是很漂亮能干的,妈妈也以此为傲。的确,妈妈比我认识的90%的阿姨都漂亮,七老八十了,出门人家还会夸气质好。可惜,我和姐姐都长得不如妈妈,我这长相从小就被妈妈评价为中下,自惭形丑。爸爸工资虽然不算低,但家底薄,孩子多,两边都有老人要赡养,所以我们家早年的时候生活还是很艰苦的。妈妈说过家里生活真正的改善是从她转到单位供销社工作以后。妈妈不仅主内,也主外,哥哥高中毕业么有考上大学,国家安置待业青年的工作,妈妈觉得不好,让爸爸去找院领导把哥哥安排到陆院。这对爸爸来说是很为难的事,我印象中有时候就是妈妈推着爸爸去,陪着爸爸去。
妈妈性子也很硬,大多时候能让着我们。但有时候固执起来,谁也别想让她服软,青少年时期我们曾很多次和妈妈争辩,用山东话说是“抬杠”,我们三个加一起也不能说服她,简直被她气死。妈妈还为之很得意,常常拿山东人就是“山东棒子”,来合理化自己的行为。反正用了这个标签,不会说话,说话直也就不再是个人问题, 而是山东人的性格特点了,不需要改变了。对妈妈这一点我特别无语,也特别希望自己不是这样,不过老百姓讲“怕什么来什么”,到底我也差不多。按现在流行的心理学理论,就是原生家庭的影响吧,这个已经进入了我的潜意识,成为了我的模式。都说看见既是改变的开始,希望我等老了能圆融一些。
跟妈妈亲,一写起来就写了这么多,一个下午,在心里和妈妈又进行了一次链接,似乎更懂了妈妈一些,也更贴心了一些。
这就回家看妈妈喽,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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