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早晨,小巷在小商贩们卸货铺货的乒乓声中苏醒。秋日的阳光懒散的穿过楼缝,然后在各种吆喝声里慢慢爬高。越过高楼,越过树梢,等到阳光温暖地照在一块被踩的光秃秃的空摊位上的时候,八十五岁的老石头儿就夹着软垫子,拿着大茶杯,从小巷深处的阴影里慢腾腾地走出来了。
“老爷子真准时啊”, “您这天天是第一啊,老爷子好精神”, 摊主们殷勤的打着招呼。“嘿嘿,不能让那两个老小子赢了”,老石头儿看着空荡荡的石凳子,咧着嘴嘿嘿地笑,露出稀疏的几颗牙齿,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的。
一辆双座电瓶车停在空地边上,八十七岁的老孙头儿拿着拐杖,被一个中年人扶下车子。“爸,两个小时以后我来接你,别往远走啊”。老孙头拄着拐,灵巧地迈过马路牙子的条石。骂着:“这混小子再开快一点,,我就赢了你了…”大嗓门把走路的行人吓了一跳。
“呵,我都坐半天了,你还没走到凳子这呢,赢什么赢…” 老石头儿说着,把一个垫子朝老孙头儿扔过去,老孙头儿随手接住。“怎么样,这手还行吧,灵活着哩” 老孙头儿一脸得意。“行个屁,一跨步远的地方,还得儿子送……” 老石头儿嘴不饶人。
太阳继续爬高,买菜的人们逐渐多起来,那些闲逛的大妈们三五成群的边走边聊着,目光从一个摊子又一个摊子上掠过,偶尔地问一句“这个怎么卖?” 然后不等摊主搭话就走过去了。 认真买菜地低着头仔细寻觅,翻拣挑选,然后大方得讨价还价“便宜点,以后都从你家买……”
那些摊主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他们知道哪些是闲逛的,那些是真正买货的。有些新摊主比较沉不住气,有人路过总要热情急切的喊两句“新摘的茄子,买点吧”“刚上的辣椒……”,然后失望的看着走过去的人群,把手里的零钱数了一遍再数一遍,焦急的盼着买菜高峰到来。
老孙头儿想把一个矮旧的沙发往边上挪一挪,可是他使足了劲,沙发连颤一下都没有。老石头儿哈哈大笑“:你还以为自己是三十年前的壮汉呐?”老孙头儿涨红了脸:“你比我年轻,你来”,老石头儿把脸扭过去,装没听见。旁边卖豆芽的小伙儿跑过来,搬起沙发,放在老孙头儿指定的地方。
九十一岁的蔡老爷子仙风道骨的走过来,背不驼腰不弯,声音洪亮地指着老孙头儿笑骂:“多大岁数了还不安分,天天折腾这沙发干嘛?”老孙头儿并不搭话,用拐杖把飘过来的纸片菜叶一下一下的扒拉到路边,等着保洁来扫走。
老石头儿看着蔡老爷子,试探着问:“又跟孙子吵架了?”蔡老爷子把眼一瞪:“吵了,咱这地儿还有俩月就到期了,我让他赶紧续买,他不紧不慢的样子,气死我了” 老孙头儿说:“不行让我儿子买…”老石头儿哈哈笑着,说:“你们呐,俩月六十天呐,考虑那么远干啥……”
一个腰上扎着白孝带的年轻女孩走过,老石头儿喊住了她:“丫头,你爷爷走了?”女孩停下,哽咽着说:“嗯,走了” “哭啥,走了好,你奶奶有人陪着了” 女孩“哇”一声哭了出来,跑走了。
蔡老爷子走过来说:“老石头儿你这破嘴啊……”转身,却发现老孙头坐在沙发上抹眼泪。“咋了这是?”老孙头儿瘪着嘴,抽噎着:“我老伴儿走了十七年了…我啥时候…才能去陪她…”
蔡老爷子用手指点着老石头儿,自己却红了眼眶:“我那老婆子也走了五年了,走的时候孩子们都没让我看最后一眼……”老石头儿左看看又看看,嚷一声“谁没有老伴似的”,然后放开嗓门哭着说:“我都二十五年没吃到她烙的饼了…她的饼烙的呦…那叫一个好…”
三老头哭成了一团,附近的摊主们赶紧过来劝,有人给老人的后辈们打了电话,很快几家人都到了。蔡老爷子把头埋在孙子臂弯里,哭的像个孩子,年轻人搂着爷爷的肩膀,轻声说:“爷爷,我已经把这块地方续买好了,咱不哭,我带你去看奶奶,好不好?”
太阳就要爬到最高处了,秋日的阳光温和又明艳。市场外的马路上,三辆车缓慢的向着十公里外的墓地进发,市场内,三位老爷子的空地已经被流动的商贩占满,他们的吆喝声此起披伏:“自己家的黄瓜,顶花带刺的,绝没有农药啊”,“刚摘的芸豆,就这些,卖完就没了呦…” , “ 大白菜两块钱一棵了啊 ”
秋日斜阳,光阴铺满了生活的每个角落。热气腾腾的收获里,一丝落寂悄悄的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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