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王蛊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温从戈从始至终,情绪都没有剧烈的起伏过,他开不开心,生不生气,都没有切切实实地表现出来。
一个能让霍潭那样的人都栽跟头的人,又怎么会是个善类?
杨箐微微抬头,撞进温从戈的眼神里,黄昏映在他眼里,有微弱的光,他眼底平静,只静静望着她,好像世间没什么能撼动他分毫。
杨箐移开了视线,半晌才说道:“蚀心蛊没有解蛊。”
温从戈徐徐开口:“我听说,下蛊人的心头血,可以作引解蛊。你说,我要不要把你的心脏,直接剖出来?”
杨箐身子一抖,不可置信地看向温从戈:“你看过禁谱?那上面的东西都是骗人的!”
“看过,可我一个半吊子,自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温从戈勾了勾唇,袖间的指刃落在他掌心,于指尖发出淬毒寒光。
“是不是真的,一试便知。放心,我下手很快,你当时不会死,甚至还能看到自己的心脏跳动。”
杨箐汗毛直立,如坠冰窟。她不懂他怎么能把威胁人的事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可她也知道,温从戈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想想你死了,姜月疯疯癫癫一个人,且不说她在牢里能不能活着出来,就是上了法场,也会被万民耻笑。”
杨箐犹豫了一下,深吸口气,最终仍因姜月妥协。她无力道:“蚀心蛊,只有王蛊才能解。”
王蛊的形成方式过于苛刻,万蛊一坑出头蛊,十个万蛊坑的头蛊相竞,才出一个王蛊。
苗疆近几年只出过一个王蛊,在南疆寨主手里。
温从戈笑了笑,转身挥了挥手:“小丫头早些说不就好了,还让我凶你。”
杨箐看着他的背影,目光顿了顿。这一刻,他如同对老朋友叙旧一般,刚才威胁人的,好像不是他。
魏烬收了剑,跟在温从戈身后,温从戈屈起手指,打了一声绵长的哨音,哨子一响,毒虫四散着,很快,整个院子干干净净。
温从戈侧头看了眼习思之:“知县大人,人带走吧。”
习思之挥了挥手,官差分散,将姜月和杨箐绑了起来。
年轻的知县大人瞪了温从戈一眼,没好气儿道:“这次的事,我权当你事出有因,不予计较。下次需要帮忙直接说,不要搞这种事。”
“是,我知道了。”
温从戈态度万分良好地欠了欠身,可习思之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小子欠揍。
但,打不过,忍了。
习思之挥了挥手,让官差先把人带出去。
在杨箐快踏出院门的时候,温从戈蓦然开口:“小丫头,姜月已经疯了,你冒险救她,还有意义吗?”
杨箐脚步一顿,看了一眼姜月,姜月已经不记得她了,只下意识地靠近,摸摸她的手,又碰碰她的肩膀,一直在问疼不疼。
杨箐小声安抚了即姜月,姜月就靠在她肩膀,眯着眼睛发呆。她这才莞尔,回答了温从戈的问题。
“小楼主何必问我?你不该知道吗?意义这东西本身就没有意义。”
不等温从戈回答,她侧头看了一眼姜月,眉眼含笑。
“姚承荀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我为他效命?不过是她投身姚家,我便效命于她。她…便像我姐姐一样。”
被丢弃在中原的苗疆人,只会沦为玩物,是姜月,拉着她的手,走过了那段晦暗的人生。
杨箐轻轻拍着姜月的肩膀,目光一直看着她。
“就像你,也会拼命保护想保护的人。”
杨箐像是如释重负一般,捡着重点如实相告。
“蚀心蛊听着凶险,却也温顺,你若想去南疆求王蛊,可能有些困难,我不过是想让泠梧吃点苦罢了。”
杨箐虽对泠梧动了手,可还不至于是非不分,或许泠梧于她失言了,但说到底,那毕竟是姚承荀的命令。
“你不是我,我觉得对的事,在你眼里或许是错的,我也不是你,你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或许在我眼里,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滑天下之大稽。”
“小楼主,到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们身处的位置不同,对于对错的容忍自然也不同。我不在乎我做了什么错事,最后受什么罚,我只想在她身边。”
“我本来也没想活着离开,你在院中等我,不就是断定了我插翅难逃?我累了,也懒得逃了。现在这个结果,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少现在,我和月姐姐在一起。”
杨箐抬起被捆绑的双手,摸了摸姜月的头。
“月姐姐,我们走吧。”
杨箐似是想起什么,回头看了温从戈一眼,却只对上他清凛的双眼。明明都是在红尘中打滚的人,偏他风清霁月,双目清澈。
她勾唇一笑,寒梅失色。
“小楼主,我虽赢不了你,却也不想看你输给别人。”
“我尚不配做你的对手,可总归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总有人能对得了你。”
“有人在买你的命,你小心些。对了,那孩子受了惊,你…记得安抚他一下。”
温从戈不语,看着官差押着人出了门,临走之前,杨箐目光含笑,深深地望了一眼温从戈。
两人似乎达成了什么默契,可又好像只是匆匆一眼。
习思之打量了一下温从戈,说道:“你这究竟惹了多少仇家?”
温从戈收回目光,笑道:“不多,刚好能应付。”
习思之道:“你需要帮忙吗?这才分别多久,你看看你那脸色,停尸房停了七天的尸都没你白。”
“不用,你是朝廷人,别来蹚江湖的水。”温从戈上下打量了一下习思之,调侃开口,“一别几日,刮目相看,你倒是有几分人情味了。”
习思之轻笑着摇了摇头,意有所指道:“我可不是你,心软得很。我得尽快赶回去,晚点梁捕头可就撑不住了。”
温从戈抬了抬下巴,冲他行了个江湖里,他亦是颔首抱拳告辞。
没一会儿,远远传来衙役的声音——
“不好啦!犯人自尽了!!”
魏烬皱了皱眉,刚想出去看看,就被温从戈抓着手腕往屋里带去:“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快来哄孩子。”
此番无论杨箐是假死真死,习思之有没有同他一样的恻隐之心,前尘往事,他都一笔勾销。
屋中,梁栖抚着小虎子的头,不时向门口张望一眼。坐在椅子上的小虎子看到温从戈,一下子眼睛亮了起来,跳下来往他那边跑。
“漂亮阿兄!”
温从戈蹲下身子,那孩子扑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温从戈揽着小孩儿的腰身,把人抱了起来拍了拍后背。
“吓到了?还怕不怕?”
小虎子点了点头,又把头像拨浪鼓一样摇了摇:“不…不怕。漂亮阿兄,你会不会武功啊?我也想学,你教教我。”
温从戈看了眼魏烬,说道:“叫你魏哥哥教你怎么样?他武功比我厉害。”
小虎子点了点头,瘪着嘴巴,扭头可怜巴巴地看向了魏烬,软软叫了一声:“魏哥哥…”
魏烬被那眼神看得一悚,忙点了点头:“好好好,不过练功很累,你拜我为师,可不能半途而废。”
小孩子点了点头:“我不会半途而废的!”
温从戈把小孩儿放到地上,冲那小孩儿眨了眨眼。
小虎子聪明,急忙倒了杯茶,跪在魏烬面前,高举茶盏,:“师父喝茶。”
魏烬无奈,看了眼温从戈,他好像…被坑了?
温从戈弯眸笑着望他,他最受不得温从戈的眼神,只得将茶水一饮而尽。喝了拜师茶,就算是师徒关系了。小虎子欢喜地磕了两个头,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
齐咎然从门外进来,说道:“公子,小虎子的爷爷来接他回家吃饭。”
温从戈皱眉问道:“老人家没吓着吧?”
齐咎然答道:“没有,杨箐…没有惊动他。”
温从戈招呼着小虎子过来,抚了抚他的头:“我们小虎子是小男子汉,你今天看到的事,不要告诉爷爷好不好?”
小虎子目光游移了一下,点了点头:“嗯!我不会告诉阿爷的,他会吓到的。那…我要学武的事,可以告诉他吗?”
“可以。”温从戈看了魏烬一眼,“你明日早些来,让魏哥哥教你。现在回家休息吧。”
“嗯!漂亮阿兄最好了!”
齐咎然跟在小孩子后头儿,送蹦蹦跳跳地小虎子回去。等人没了影儿,魏烬那叫一个幽怨。
“这小白眼狼可是我的徒弟,他怎么光说你好?”
梁栖现在满脑子都是:魏小爷怎么小孩子的醋都吃?
可他实在困得不行,一句话说不出来,叭一声儿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温从戈一脸没眼看的表情,嘶了一声,看了眼魏烬。魏烬认命地走到梁栖身边,把人送到了床上。
两人寻了个厢房,折腾了这么久自然该吃点儿东西,魏烬在温从戈的指点下,下了碗还算能吃的面条,又熬了药拿到一边放着。
两人吃完饭,魏烬方才问道:“王蛊你打算怎么办?真去南疆去求?”
“我有。”温从戈捧着药碗吹了吹,“从鬼医老头儿那儿抢的,他差点儿跟我拼命。”
魏烬看了眼他,说道:“那他怎么没跟你拼命啊?”
温从戈笑眯眯道:“我替他吃了几味药,我血赚。”
虽然当时的那几味药,让他疼得半死不活,但归根结底,他还是赚了。
魏烬抬手戳了戳他的额头:“你就不能对自己好点儿?快吃药,然后去休息。”
他真怕温从戈累到,再吐几口血出来。
温从戈摸了摸额头,乖乖把药吃了,趁着魏烬刷碗的功夫,又写了一张解蛊方。
他从行李中拿出一个小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只小指粗细的玉色小蛇。
温从戈割破手腕,将血喂给小蛇。那小蛇张开嘴巴,接着血珠吞了几下,慢慢地,蛇身蔓延开了一条血线,其玉色的身子,渐渐变了色。由淡粉转成了深红,如血沁玉一般,易碎且美好。
温从戈在蛇身上划开一道口子,蛇吐出蛇信,乖乖地攀在他的手腕上。蛇血落进一个瓷瓶中,散发着清淡的竹叶香,随着血液流失,小蛇也渐渐失去了活力,将头趴了下来。
温从戈点到即止,装了小半瓶,便收了瓶塞扣好,又把小蛇放进盒子里养着。魏烬一进门,便闻到了血腥味,那血腥味冗杂着竹叶香,气味诡谲。
魏烬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怀疑——怎么他就一个没看住,这人便又多了道伤?
包扎着伤口的温从戈没察觉到魏烬的情绪,只将解蛊方和那瓶血推给他:“汇泽,你把这个,还有这个锦盒,让咎然带去酒馆,阿霜一看便懂。若是血引不出,就只能把王蛊种到那孩子身上了。”
魏烬太阳穴的青筋跳了跳,气恼道:“你成心想气死我是不是?”
“啊?”温从戈看了看手腕,反应过来轻咳了一声,“没办法,王蛊只认我的血,换个人的,喝了就死。你…生气了?”
明知故问!
魏烬几乎咬碎一口牙,懒得理温从戈。温从戈站起身,走到魏烬身前。随着温从戈身上气息的靠近,魏烬难免漏了一拍心跳,可他没有转头,硬是不去看他。
他怎么能这么快被哄好?他不要面子?
温从戈倾身凑近他唇畔吻了吻:“我哄哄你,不生气了哦,我这就去休息。”
魏烬看着他躺回床上,无声叹了口气,还是认命地拿了东西去寻咎然。
温从戈听到了魏烬出门的动静,也听见了魏烬若有似无地叹息。
他还听到他说——“这辈子也只输给你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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