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的时候,回家了,到了县城我就深刻的感觉到,宾川的阳光开始变得毒辣起来,瓦房上,柏油路上都腾起了热浪。与往些年一样,白天的宾川像火炉一般,炙烤着这片土地上的所有植物、动物、建筑物,感觉每一寸土地都在燃烧,不停的燃烧。
掀开堂屋的门帘,一股气浪迎面而来。奶奶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把大扇子,侧着身睡着了。爷爷靠在老爷椅里,翘着二郎腿也睡着了,电风扇在摇头晃脑地吹着风。
“哦,小宝回来了,格热?格有吃饭呢?冰箱头有西瓜,切好了。”奶奶睁开眼看到了我,就坐起来连忙问我。我都已经上大学了,奶奶还是叫我的乳名,我也习惯了她老人家这样叫我,尽管长大后奶奶就很少叫我小名,多是叫我的名字。
“我在下关吃过了,不饿。今年还是这种热哦!”我把电风扇的风调大了一级,又从冰箱里拿出那盘冰镇西瓜,我在路上就猜到了,所以一路上都是迫不及待的往家赶。“现在嘛,还不算热,等到五月端午才更热。”爷爷偏着脑袋看着我,眼里满是慈祥。
“你妈在平川,前两天回来了。你小孃(姑)家那边也热不住,这两天他们在套苹果袋……”每次都是这样开始我们爷孙俩的谈话,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健谈,有时候会觉得他像奶奶一样唠叨。尽管奶奶经常说他话多,可我还是喜欢听他操着一口方言,时不时还蹦出两个新鲜词汇,我觉得很有趣。
我到堆物的房间里找本书,不经意间瞥见角落里靠着的那支水烟筒。约摸一米多高,上面布满了灰尘,还结了蜘蛛网,我仔细地端详着,一串串画面不停地在脑海里放映。
我有这个水烟筒高的时候,爷爷每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就起床,开始煨茶,他摘开小锡壶的盖子,开水往壶里缓缓注入,茶叶和热气一起腾起,然后又撮一点煎好的糊米撒进茶壶里,他管这叫“糊米茶”。我不知道这是讲究,只知道不一会米香就混着茶香飘荡开来。过个十来分钟,他就将茶倒在小白瓷杯里,端起来放在嘴边,一边吹一吹小口小口的吮。
喝下一杯茶,他就会拿起旁边的水烟筒,放烟丝,点火,低着头用嘴吸着,“咕噜咕噜~”,水烟筒就这样响着,就像水烧开了似的。他时而仰着头看着天,喃喃说:“今个朝霞不见得,怕是要下雨咯……”时而喝斥那只对着巷口狂吠的大黄狗。太阳露了头,他就扛起锄头,啪嗒啪嗒,穿着拖鞋下地去了。似乎每天都是这样,不管晴天,还是雨天。
等到了傍晚,天擦黑的时候,我就跟在他后面,左拐右拐,走在方格对称的田埂上,他一只手扛着锄头,一只手拎着茶缸。绿油油的稻田,在这时就是黑压压的一片,田里的秧鸡不停地鸣叫。就像辛弃疾写的那样,“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他领着我,穿梭在稻田里,沟里的水在哗哗地淌,稻叶会时不时地割到手腕,大黄狗就紧紧地跟在我爷孙俩后面,说我像个跟班,那它更像。
爷爷会指给我哪块地是我家,地里种的是饭米还是糯米,在田埂上坐一会儿,他就会喝口茶然后抹抹花白的胡子,脱了鞋卷起裤管下稻田里,我也跟着他,一只手拎着小桶,一只手提着裤管。他在前面拨开水稻走着,要是他弯下腰,我就把小桶凑到前面,他就会把秧鸡蛋放到桶里,不一会儿就能找到一半桶。大黄狗时不时地吠两声,也不知道它是不是不耐烦了,在催我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额头上爬满了皱纹,脸上也布满斑点,手上的青筋也凸了出来。他还是喜欢穿拖鞋,但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步步生风,变得步履蹒跚,倒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一样,摇摇晃晃。好像是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我真怀念小时候那糊米茶的味道,还有那阵阵的稻香;怀念那只大黄狗的吠声,那片稻田里的蛙鸣;更怀念那时的夏夜,那时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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