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在19年的某一天下午离开这个世界的,具体哪一天、哪一个时辰、哪一分哪一秒……原谅我,统统都不曾记得。
只是那天没有下雨,我在楼上,他躺在楼下。我想,一层楼的距离也可以是千山万水,如此,我是不是就可以感到很抱歉,我没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
那天,楼下有很多人……爸爸、妈妈、爸爸的哥哥嫂嫂,以及他们的儿子女儿……你要知道,爷爷后人很多,所以一群人守在他床边时,就占满了爷爷的一屋。这一群人在送他离开,我也在等他离开。我在楼上看手机的时候想起来,爷爷的房间,应该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真好,他向来喜欢热闹。
如果可以,我希望他在临走的时候,不曾想过要在一群人里面,寻找到我的面孔。因为我害怕他发现我不在。
听到爷爷已经去世的消息后,我才从距离“千山万水”的楼上下来。之后,我就一直站在一边,看着一群人忙进又忙出、忙进又忙出……他们好像说了很多话,我听不清……
在看着他们把爷爷的尸体抱进早就准备好的棺材里时,我才知道这么久以来,他已经太瘦了,瘦得只剩下一把年代久远、脆弱不堪的老骨头,一副凹陷进去的沧桑面孔。
我为这样的发现而感到难过。
他闭着眼睛,躺在棺材里,嘴角还带着笑。他们说,他走得很安详。
我蹲下去摸了摸他还带着温度的额头,我好像有很多话想说,我又好像没有什么可以说。哦,人死过后尸体是不会马上变凉的。
他们把棺材板盖上来的时候,爸爸站在我的身边,好像这时候,我才意识到:
爷爷走了,并且再也不会回来。
我抬起头,看向我身边红着眼的爸爸,
“爷爷不在了。”
他只说:“不准哭。”
我那天没有哭,我帮着找记忆里爷爷应该早就准备好的寿衣。小时候,他拿出来给我们看过,我记得像清朝肃穆又华丽的官服,好看极了。但他们没有找到,我也没有找到。
他们说,爷爷活了92岁,他的离开不说丧事。
是啊,爷爷算是一个长寿的老人。
他们说,长寿的人去世该算作喜事。
而适逢喜事,那些在其中经历着喜事的人,就不该流泪,会不吉利。
只是在爷爷去世的第二天早上,我从沙发上醒过来时,我听到已经听过无数次的“哀乐”,那经常从别人家里放出来的、人死之后才会放的“音乐”,从我家里响起来了,在天还没完全亮的早上,在我爷爷去世的第二天早上,在他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个死人之后,那声音从楼下传到楼上,又从窗外穿进我的耳朵,到我的大脑、身体和骨髓……
这个声音突然让我感到恐惧又害怕,我蜷缩在沙发上,企图逃避这让我感到恐惧的声音,但它就像幽灵一样缠绕在我的身边,使我无所遁形,它没完没了地折磨着你,终于,我开始全身颤抖起来……终于,我开始了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在没有人的客厅沙发上。
我一直以为,我爷爷可以成为百岁人瑞。我还想等我有能力的那一天,可以在爷爷过生日的那一天,敲锣打鼓,轻歌曼舞,宴请宾客三天三夜,灯火通明,鱼肉满桌,你看这生日,好不热闹?我知道,你向来喜欢热闹,也一直希望自己也能这样热闹又体面一回。
但爷爷没能成为人间的百岁人瑞,他走了,在我念大四的那一年,在去年菜籽花开的季节,离开了这个世界。
带着微笑,带着对另一个世界的期待,带着所有人的祝福。
而我,大概是舍不得。
在爷爷走之后,我常常怀念起小时候。听他讲故事,听他讲他的一生,听他感叹这个社会有打不完的牙祭,吃不完的肉,听他说如何“打倒资本主义”、怎么“粉碎四人帮”,听他不厌其烦地说共产党的好……这些故事、这些话听他对我讲了一遍又一遍,我还是没能记住。
小时候,我和爷爷一起看戏,可以看一天,可以坐着听他讲好几个小时的话……长大了,我却开始厌烦坐在他身边听重复的故事,长大了,我就没再陪陪孤独活着的他。
很抱歉,越来越大,却与你越来越远。
人向来是很奇怪的生物,对于得不到和失去了的人事物,才会产生难以抗拒的怀念和痴迷。
你是这样,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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