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1800多个县,每个县都会办所第一中学。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县里有十所中学,类似于养了十个儿子。既然排列第一,当然是大儿子了。相对的教育资源、经济资源都会得到特殊优待,最好的。今天的县一中,教学楼巍峨,操场宽阔,塑胶跑道,亭台雅致,绿树红花,园林一般美丽。老师西装革履,学生衣着光鲜,新时代,新气象,一切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冉冉升起,朝气蓬勃,无限生机。此一中不是彼一中,我笔下要写的是四十多年前我上高中读书的学校。
学校有三个院子,教学楼在前院,宿舍在中院,后院属于老师的办公区和生活区。教学楼是最好的房子了,一楼一底,砖墙,木楼,据说是民国省立第一师范留下的遗物。窗户是明净的,门扉是扎实的。一楼四个教室,二楼四个教室。一个教室里一班学生,总共是八个班。两年制高中,高一年级四个班,高二年级四个班。我入校注册后,分配在高十七班。
陶先生教我们语文,鼻梁上架副眼睛,斯斯文文;王先生教我们数学,戴黄色的帽子,穿黄色的上衣,登黄色的胶鞋,像个军人打扮,五十多岁,走起路来步子很沉稳;朱先生教我们化学,经常提个没上油漆的木箱来上课,箱里装着试管、烧杯之类的实验用具;物理老师讲课很有意思,一笑一笑的,颇有亲和力;教英语的是位女先生,手执一根长长的教鞭,上课钟声还没响,就来到门外的走廊上,度步过来又度步过去,非常严肃,不苟言笑。
校长是个中年人,精瘦,走起路了好像有办不完的急事,永远迈着快步。那么大一所中学,他当然不会具体到教室里去教课,但却定期或是不定期地给学生上大课。开校会,全校学生集中起来,在一个院子里,坐着小凳子。广播室前面的台子上,摆着一张破旧的办公桌,桌面放个包了红布的送话筒,还有个搪瓷口缸。校长坐在椅子上,衣袖高高捋起,对着话筒讲。老师们把手抱在胸前,看着自己所教班的学生。校长讲到激动处,会把语调提得很高,吓你一跳;讲到愤怒处,会把手掌拍在桌子上。茶缸里应该装着茶水,可就不见他端起来喝。
校长的课上完了,吃晚餐的时间过了,同学们的肚子早就饿了。呼啦啦散开,匆匆回到宿舍,迅速拿了打饭的盘子和吃饭的调羹,跑向食堂去。五六百学生在的地方,无论你怎样赶紧,去到一看还是来晚了,等着打饭的队伍从食堂院子里排出来,延伸,一直延伸到操场边的大银杏树下。向前移动的速度很慢,等待时内心焦躁。有一个人用调羹击在盘上,发出当当的响声,另外的几十几百学生也跟着敲打起来。虽然有违文明,但却是大家此时共同的情绪宣泄,谁也不来干涉。一旦打了饭吃着,注意力转移,声音也就消失了。
早上一节自习课,三节正课。自习课班主任会来一下,安排些与上课无关的事,譬如说某天的校会“批林批孔”,指定某某同学要写出发言稿,到时候代表全班到大会上发言;下周五轮到我们班下农场劳动,主要是翻地种菜,个人的农具要准备好;化学老师要带大家到化肥厂参观,去了要注意看,记好笔记,认真向师傅学习请教;评选发放助学金,生活委员要怎么样怎么样操作,同学们要怎么样怎么样配合……这类事情,有时候老师也会放到晚自习课上去安排。下午上三节课,不到五点就放学了。因为没有高考压力,作业任务也不重。两年高中读完,同学们哪里来还哪里去,上山下乡,修理地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表现好了,由村级行政部门推荐上大学去。表现不好,你求学的路也就结束了。那时,大学是稀有资源,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学生,即使你表现再突出,也是上不了大学的。
电影有了,学校偶尔组织学生去看一场,电视还没有。学校的文化娱乐只有一项,那就是上图书馆看书去,或是借了书拿来宿舍里看。在上高中的日子里,我是读了一些课外书的。可惜,文化大革命期间,供给学生读的书为清一色的革命书。无产阶级革命的导师的著作当然可以随便读,《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鲁迅先生的著作当然可以随便读。四大古典名著还可以借出来看,浩然的《金光大道》、《艳阳天》,还有其他作家描写革命战争的书,老师鼓励大家读。其余就不行了,说是封资修大毒草,即使你想读,图书馆里也看不到。那年月,虽然单纯,现在想想也有个好处,那就是你可以自己去读书,自己去发展,自由去发展。我日后能成为这样的一个教师,这样的一个人,跟当年的阅读经历是有关系的。
我们班住的宿舍是四间小平房,一道墙从中间隔开,我们住了两间,另外班级的学生住两间。后墙开了两道窗,前墙开了一道窗。采光不怎么好,但白天也用不着开灯;宿舍并不宽,也就三十多平米。墙壁是红色土坯砌成的,不过涂了白灰,糟糕的是有臭虫,夜晚会出来叮咬人,害得有的同学半夜起来捉拿。学校也没有采取什么杀灭措施,任由同学们自己去处理。顺着墙横摆了一圈高架床,中间竖着摆了一排。下床睡一个学生,上床再睡一个学生。集体宿舍,私密性是没有的。交流倒挺方便,躺在床上,你可以和这个说话,也可以和那个说话,想和哪个同学说话就和哪个同学说话。
在政治口号喊得震天响的年月里,还能摆放张书桌,让我学到点知识,为后来教书育人生涯奠定基础,我是感谢泸西第一中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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