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1
一道道绿影斑斓着起舞,在铁皮中央那个玻璃的孔洞里。
萧笙向来喜欢看窗外的风景,喜欢看着草木山河,快快地游走到身后去,看多久都不会腻。眼睛看得乏了,就靠着座位闭上眼歇一会儿,吹着从窗子缝里蹭进来的凉凉的风,晒着从窗子外边溜进来的暖洋洋的阳光,很惬意。可是这次他显然没有心情欣赏,年轻的面孔上印着些许怅然若失,他的目光游离在遥远的天际。
这趟汽车的目的地是一个小镇,小镇叫浔,浔镇没有乌镇的名气,偏居一隅,故而也就没有太多的游人,一如所有故事里的江南小镇,浔镇婉约内秀,小家碧玉一样的静谧。引擎低低的轰鸣声渐渐停息,萧笙背着包走出车站,看见从近前到视线消失的地方,到处是大大小小的青石板铺成的路,路面不平整,大概是有好些年头。一股熟悉的感觉夹在浔镇混着青草香的空气里涌上心头,像是一次洗礼。萧笙摇头苦笑了一下,从脑子里驱逐这些奇怪的念头,然后认了一下路,就往老房子的方向走去。
远处似乎传来细微的声音,好像又没有。
走着走着,萧笙很快不去想那些声音,因为他被一阵香味吸引。循着香味走去,原来那里有一家包子铺,这里什么时候开了一家包子铺,应该是近些年开的吧。他正想走进去,可是一路颠簸下来,他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胃口,就作罢了。
2
此前在大半个暑假的时间里,对萧笙而言,午夜的钟声倒像是清晨的闹铃,每每在黑夜里,他的眸子反而泛着漆亮过白昼的光彩。常常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洗漱过后正好开始吃午饭。
他想,这样的生活,是太浑浑噩噩了吧。
所以,萧笙临时决定了这次的行程。他只收拾了几件衣服,带了一本书、一本速写本和几支铅笔就草草出发了。去哪呢?去浔镇。近来他时常会想起浔镇,萧笙家是因为父亲工作的需要所以才搬去了大城市里,在他记事起的那几年他们一直是生活在浔镇上的。萧笙是建筑系大一的学生,这学期新加了速写的课程,常常通宵画图之余,还要画画,于是这次暑期作业就有很大一部分是速写,萧笙去浔镇是想要画这些古味悠然的江南民居。萧笙的学业被他自己耽误地厉害,才一年已经挂了三科,因为这个缘故,家里人倒也同意萧笙回去一趟,母亲打了通电话给正在租住老房子的租客招呼一声,就任由萧笙去了。现在的租客叫闰年,萧笙听母亲说闰年只比他大几岁,高中毕业了就没继续读书,现在闰年是浔镇上小有名气的木匠。
辗转到了老房子,眼前是一个小院子,三间房。除了主屋,其余的两间这些年都有租给外乡人,小镇倒也不小,有些更偏远的乡里人为了方便小孩读书,就会来浔镇上租几间屋子落脚,年轻的小伙子,也喜欢从到镇上找些事情做,比起去大城市,钱固然是少了许多,可是这样也方便照看家里。萧笙本想略略打扫一下,去街上买了卷草席,凑合住几天就是了。禁不住闰年的热情,两个人忙乎了一下午,打扫干净之后,已经是星光满天。
那天晚上,萧笙起夜的时候站在院子里痴痴地仰面看着漫天星光看了很久,他想自己是时候专心于学业了吧。可是他的心里,总是对现在所学的这个专业有一种抵触,不喜欢无休止的画图。可是这毕竟是个不错的行当,家里人甚至连毕业后的工作都安排好了。
我又能怎么办呢?
萧笙问自己,可是他给不出答案。
3
在老屋子住了一夜,兴许是归乡情切,萧笙一晚上都在辗转反侧,后半夜才睡着,可是第二天他却起得很早,自然醒。萧笙伸了伸懒腰,扭着腰肢关节走出房间,太阳刚刚升起来不久,周遭里还有一股子清新的雾气,这时候闰年已经起床了,在隔壁屋子一直忙乎他的木匠活儿。想想今天已经是到浔镇的第二天,萧笙回屋洗漱之后削了两只铅笔,和闰年说一声然后背着包就出门去了。包里有一本速写本。他打算开始做暑假作业,一半原因是良心发现,玩了太久有些心虚。另一半原因是,昨天晚上,萧笙把随身带着的他正在看的书看完了,再呆在屋子里闲着也不知道做什么。书是一本小说。
看着晨光映照下的浔镇,青灰色的瓦片做帽子,戴在随处可见的一座座小院子上,说是青瓦,其实看着也找不出什么青色来,叫灰瓦或许更应景。青瓦铺在横梁上,横梁架在白墙上,远远地看,白墙在晨光的微射下有些许变得暗了一些,萧笙想,或许这就是“粉墙黛瓦”的由来。萧笙往外边走了几步,脚踩着一块块形状大小不一的青石,突然有一种很平稳,安和又踏实的感觉,他甚至觉得吹着清晨的第一阵清风拂来的时候,自己那颗被大城市的花花世界熏染地躁动不安的心正在悄悄地沉静下来。
顺着老屋子门前的小路,萧笙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那家包子铺附近。等他他走到包子铺门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感觉好像只过了一小会儿。萧笙是吃过早饭的,闰年总是早起熬粥。满面红光的老板看到以前这位小弟盯着自家的铺子看,就笑眯眯地问:
“小弟,要点什么?肉包是刚蒸好的。”
“我,”萧笙朝铺子里看了一眼,人不是很多,有几张空桌子。
“屋里有坐呢。”
“哦,呵呵,不坐了不坐了,老板,我要两个菜包,一杯豆浆。”
菜包真好吃,尽管萧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买菜包,平日里,每餐他吃的最多的都是肉。虽然早先喝过一碗粥,可是闻着包子的香味,萧笙又觉得很饿了。吃完两个包子,萧笙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很远,他觉得这一带有些陌生,应该是离老房子很远的地方。他打量了一会儿四周,接着坐在一块墙角边上,这个角度看对面的房子,这样大概比较容易画些,光线也好。可是画着画着,当萧笙咬着笔头愁眉不展的时候,他又隐约听到一阵声音,接着这些细碎的音符越来越跳动着越来越清亮,就像无数条潺潺小流在汇聚。这应该是钢琴的声音,这里还有钢琴教室吗?萧笙有些糊涂了,如果这时候听到古筝或者二胡的声音,那他一点也不奇怪,可是钢琴。他开始觉得他左手按着的身下的青石板结实地好像有些不真实了。
4
两个月前。
陈楚扬把嘴巴里的棒棒糖嚼碎,丢棒子的时候顺便回头问了萧笙一句:“快到期末了,萧笙你的测绘做得怎么样了吧。”
揉了揉有些发麻的眼睛,萧笙把手里的书放下,喝了口水然后说:“哦,还差点。对了,那栋楼立面图的标高该是多少?”
“这你还叫差点?差多了好吧。”陈楚扬头也不回地说,“我记不清,具体的数据写在笔记本上,你去我书桌上翻翻。”
“嗯,好。”萧笙走过去在陈楚扬的桌子上找来找去,一直没有找到他说的笔记本,他拍了拍陈楚扬握着鼠标的右手,“你小子别玩了,快起来帮我找笔记本。”
眉头拧成了一团,陈楚扬的声音忽高忽低:“我这厮杀正到关键时刻,分身乏术啊,高手过招胜负就在这一眨眼之间你晓得不。你自己找自己找。”
这家伙,萧笙突然想起从前的先例,于是他蹲下来把脑袋贴近地面,往床铺底下扫了几眼,果然在床底下看到一本沾满了灰尘的笔记本。
看着手上沾到的灰尘,萧笙有些欲哭无泪:“陈楚扬你个low货,又乱扔东西。”
“这数据不是早就该标的吗?你这时候才问我。别管那个了,晚上去不去,学校外边东街口这几天不是新开一酒吧吗?”
“酒吧?那地方有什么好玩的。我不去。”
听到这里陈楚扬回头白了萧笙一眼:“你说你无聊不无聊啊,不是呆宿舍玩游戏就是躲图书馆看那些小说,你不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吗?”
萧笙瞥了一眼陈楚扬的笔记本屏幕,撇了撇嘴:“你好像输了。”
陈楚扬这才如梦初醒似的回头一看,草地中央自己的英雄斜斜地躺着,胸口上插了一把染血的长剑。他立马爆了一句粗口,念叨了一阵子一直愤愤不平,然后他开始屏息凝声,因为他又找到那个对手重新开了一局。
5
看了一眼手表,指针指在七点半的位置。
萧笙听到院子里有一些轻微的声响,走出去一看,果然是闰年又在做木匠活儿。闰年向来早起,萧笙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来的,每次问的时候,闰年就笑呵呵地,也不说话。
看到萧笙靠在屋门上,闰年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向萧笙挥了挥手,然后指着堂屋里说:“萧笙你起来啦,早啊。锅里有粥,多喝点。”说完就又开始做活了,并且加重手下的力道,蹭蹭的声响大了一些。
“闰年哥你每天起这么早,我出门前就看到你在干活,回来的时候你还在干活,不嫌累啊?”揉着惺忪的睡眼,萧笙一副很好奇的样子。
“哪能不累,就这一小会我都出了一些汗了,可是年轻的时候不拼些,也不好讨媳妇。”看着萧笙戏谑的目光,闰年有些脸红,“这可不是,萧笙你过几年也是要讨媳妇的,你现在不也在好好读书嘛。”
“就只是想讨媳妇啊?你喜欢木匠活儿吗?”
“说不上喜欢不喜欢,早先也有人家给介绍过别的活计,可是干了几样,都没太得劲,从前小时候看到我们村头的老杨头,就觉得特别羡慕,他的刨刀啊,绳墨啊,我都觉得特好玩。后来我跟家里人说要做木工,家里人就把我托给了老杨头,跟着做了两年学徒我就自己单干了。老杨头倒是说我真喜欢木匠活儿,所以我能做好,也学得快。”
萧笙想,闰年可能不知道,说起这些的时候,他的脸上绽开着的是很幸福很幸福的笑容,娶媳妇的时候大概也不过是笑成这样吧。
我喜欢的又是什么呢?
萧笙问自己,这时,他心里有个模糊的念头,一闪即逝。
6
又是一个早晨。
萧笙去那家包子铺买了两个菜包和一杯豆浆,今天铺子里的客人会更多些。沿着路一直走到小镇以北,那里是昨天他去过的地方。果然,今天也有钢琴的声音。昨天是从《卡农》开始,接着是《天空之城》,这两首曲子的声音不断循环,在之后是别的一些,很悦耳动听但是萧笙没有听过的钢琴曲。而现在正在弹奏着的,竟然是钢琴版的《亡灵序曲》。平日里,萧笙是很喜欢这些纯音乐的,从小就开始练习了,一开始觉得很苦,后来他慢慢地发现自己居然喜欢上了钢琴。在学校里他也有加入钢琴社,经常去琴房练习,《卡农》是他最喜欢的曲子。萧笙对钢琴的弹奏者越来越感兴趣了,他有些想要去拜访钢琴的主人。有些迫不及待。当然,他也想找些事情做,打发这本该画画的时间。于是循着琴声,萧笙走到一间房子前面。
“您好,请问有人在家吗?”
敲了一会儿门,钢琴声停了,萧笙听见屋子里有一些声响,从远到近,紧接着门就打开了。萧笙刚刚预想了很多,想象着即将会看到的这家主人的模样,是戴着眼镜,穿着条纹衬衫的男人,或者是穿着一身素色长裙的女人。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样子,总之应该是斯文一些。他万万没想到,眼前的人,会这样邋遢。男人看起来三十几岁,他留着希拉的胡茬,蓬松的头发自然地卷在一起,纠纠缠缠。并没有戴眼镜,但是他眯着一双狭长的眼睛,也不知是惺忪的睡眼,还是过度的近视。男人穿着衬衫,但是衬衫敞开着,只扣了中间两颗扣子,如果不是露出来的结实的胸肌,那么男人的形象一定会颓废地让他感到无可救药。男人说话了:
“唔,你是?”
萧笙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结结巴巴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这几天正好走过这间屋子附近的时候,听到很好听的钢琴曲子,所以想拜访一下这家的主人云云。
“有意思的小孩,进来吧。”男人听完萧笙说的话,笑了笑接着朝萧笙招招手就转身走进屋子了。萧笙有些愣了,这就招呼进去了吗,像是和朋友在说话一样。过了一会儿,脚步的声音又渐响起来,男人从门口探出身子冲着萧笙说,“拖鞋在地上,你随便找一双穿吧。”说完他又自顾自地走了。刚刚男人好像是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的,萧笙回忆着。不想这些,他低头看见地上杂乱地摆着的几双颜色不一样但是款式一样的拖鞋,看风格应该是MUJI的,是萧笙喜欢的类型,换上一双大小合适的拖鞋他就往屋子里走去。
走进屋子之后萧笙发现一楼里的摆设很简单和古朴,这倒是和自家的老屋子里差不多,这里的光线不太足,有一半甚至是从二楼亮堂堂的楼梯口泄下来的。男人应该是走上去了,扶着扶手萧笙慢慢地走上二楼。
7
二楼。
短短的楼梯就像是“纳尼亚传奇”里主角们乡下老家的破旧衣柜,联通着两个不相干的世界。二楼显然是另外装修过的,铺满了乳白色的瓷砖,墙壁上贴着一层木纹的墙纸,摆设依然很简单,不同的是巨大的床和原木质地的写字桌还有两扇透明玻璃质地的落地窗,这一切都和屋子外面的小镇显得格格不入。男人斜靠着落地窗右侧的墙,他的左手抚着额,右手自然地垂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刚刚燃起不久的烟。落地窗是打开的,清风拂动着窗帘,帘角摆着摆着,和男人衬衫的下摆一起摆着摆着。
“很吃惊吗,呵呵。”
“是啊,二楼房间的布置很特别。刚刚是您在弹钢琴吗,弹得真好听。”
“嗯哈,我刚起床不久。我觉得弹琴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等一等,我去刷牙。”
男人说完就走过来倒了一杯水放到桌子上,抬手示意萧笙自便,然后他就又自顾自地走到隔壁的浴室里去了,剩下萧笙和空荡荡的房间。萧笙觉得他开始有些习惯这个男人的说话方式了,他没有去喝水,开始打量着这个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书架是嵌在墙体里的,书架满满的,看起来是应该是诗集和一些小说。床和书桌之外还有一把椅子。窗帘是白色的,很鲜艳的白色,这使得外面的光很容易透进来,房间里很敞亮。很敞亮。可是很乱。床上杂乱地置着一些衣服,还有袜子。
地板上有散落的几张纸和纸团,书桌上有很多纸一叠叠地胡乱叠在一起,萧笙随手拿起一张,纸张上写满了字,是用凌乱却不失有致的行书写的,飘逸且潇洒。写的应该是一首诗:“活在青年的青年(题)/生活是一个不可暂停和退出的游戏/游戏当然有攻略/大多数情况下,看着攻略按部就班/我们尽可以找一个体面的工作/然后做一个体面的人/过上朝九晚五的日子/在假期里和无数上班族一起出游/好像活在格子里/但是透过墙壁/一眼就可以望见将来的模样/将来什么模样/当然还是这样/在条条框框的生活里/四壁徒墙/于是我开始策划一场/是一场逃亡/要逃离这个喧嚣的世界/可是我发现/我不知道要逃去哪里。”
男人微微带有些磁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些是随便写的,见笑了。”
“你写得真好。对了,我叫萧笙。”
“李丛嘉。”
他微笑了一下,拍了拍萧笙的肩膀,往楼上抛了一个眼神示意萧笙跟着来,接着他就走向三楼去了。萧笙跟着李丛嘉一起走上三楼,三楼也简单地装潢过,大体和二楼相当,不同之处在于,没有床和桌子,有更多的纸和纸团散落在地上,还有,三楼有一架钢琴。
一曲过后,这位大叔似乎终于觉得把这个有趣的年轻人晾在一边有些不合适了,他想招呼萧笙坐下,可是话还没出口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这间房里只有一把椅子。他也不好意思坐着了,站起来摸出烟盒叼了根烟,接着把烟盒递给萧笙,看到萧笙摇了摇头,他就利索地把烟收回来,自己点了火。
8
那天萧笙在那个奇怪的有趣的大叔家里呆了很久,两个人聊了一整天,从音乐聊到文学,最后他甚至惊奇地看见这个大叔从床铺底下摸出一把吉他来,接着两个人清洗了很久,终于让这把吉他焕然一新。大叔会唱歌,他和萧笙一样非常喜欢宋冬野,那天他还弹唱了《董小姐》、《安和桥》这两首宋冬野的成名曲。这个有趣的大叔让萧笙觉得这个无趣的夏天都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这天晚上,萧笙躺在床上,想着白天发生的事,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知道/那些夏天/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代替梦想的也只能是勉为其难我知道/吹过的牛逼/也会随青春一笑了之……”歌声突然响起,这是萧笙的手机铃声,他看了一眼屏幕,原来是陈楚扬打来的电话。
“喂,陈楚扬,”
萧笙话只说了一半就被打断,陈楚扬的声音从手机里蹦出来,伴随着的还有人喊马嘶的混乱声音:“你怎么回事啊,这么多天不上线,公会战你知道吗,我们都输了两场了。”
“我在老家不是和你说过了吗?等我回去了再一起玩游戏吧。我这里没有网络和wifi。”
“画画哪要那么久啊,我看着你发的图片我都画完了,你还在那啊?”
“我还,还差点。”
“你不是还在用铅笔画吧,你用铅笔画很慢的好吗,一张画修修改改要一两个小时,用钢笔十几分钟就画完了。”
“我倒是想,你说我的钢笔画老师能要么?”
“那好象也是啊,你钢笔画画得真是丑。话说你不在我最近通宵几晚上输几晚上,被欺负到姥姥家了,你赶紧回来。不说了我这又打起来了。就这样,拜拜!”
挂了电话,萧笙看着天花板发呆,这才发现他已经一周没有登入过游戏了。这和他本来想的归心似箭,似乎不太一样。常常从起床以后一直玩到睡觉之前,自己不是一直很喜欢玩游戏的吗?
萧笙问自己。他想,大概是喜欢的吧,可是游戏似乎没有从前想得那么好玩了,把大把时间花在那上面,太浪费了。
9
“大叔你会画画吗?”
李丛嘉斜着眼看了萧笙一眼:“怎么突然问这个?”
萧笙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接着他就把自己来浔镇是因为想要画画的事情告诉李丛嘉。低着头听完以后李丛嘉有些微微的颤抖,接着突然蹦出一声笑来,然后笑声就像决了堤的洪水,笑得很大声很大声,笑声回荡在整栋小楼里余音不绝,印象里大叔那张英俊的脸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笑得如此放肆过。
“有那么好笑吗?”萧笙觉得有些受不了了。
李丛嘉走到桌子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艰难的压住自己的笑意,接着回头对萧笙说:“你是学建筑的,速写这么基础的都学不好,说不过去吧,画不好就认真画啊,多画多画不就好了。还想叫我帮你画啊?这就像木匠找卖鱼的,让人家帮他买锯子,铁匠找修表的,让人家帮他打铁。”
“不是说大学时候学的专业,不一定就是以后从事的行业吗?”萧笙有些不甘心被嘲笑,反问了一句。“是有这么一说,不过,你家有钱吗?很有钱就当我没说,你现在不认真学,觉得学的东西不重要你就不学,那你可能毕业都困难。”止住了笑意,李丛嘉的语调也变得认真起来,“专业这东西,兴许你以后喜欢上了也说不定,如果真的不喜欢建筑,那你就去申请转专业,如果抱着暧昧的态度去学习,那么浪费的是你自己的青春。”
“我很羡慕你,大叔,你是作家,我在你的书架上看到很多书稿,好几本小说是你写的,书架上还有一些杂志,那些杂志都有刊着你的短篇小说或者是诗歌。我第一次来你这里的时候,看到你写的那首《青年》,我几乎快要激动地跳起来,每天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七八个小时,早起赶地铁公交去上班,那种生活我想想都觉得难受。”
李丛嘉看着萧笙,他在萧笙被看得有些发麻的时候开口了:“谁告诉你我是作家的?就那几本破杂志吗?”萧笙觉得很奇怪,凝着眉问:“难道不是?”“当然不是,我有自己的工作,我是律师。没有在上班只不过是因为我刚刚做完一个大case,有两周的休假,就来这里了。上大学的时候喜欢到处旅行,注意是旅行不是旅游,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偶然间来到这里,喜欢上了这里的安静,所以后来有钱了就在这里买了两间房,照我喜欢的风格简单布置了一下。”
看到萧笙指着书架还想正准备开口,大叔掏了一根烟,慢慢地点上,吐了一口烟圈然后说:“我以前倒是也真想过专职写作,可是这样的生活很不稳定,我也不能保证我总是能写出东西来,经常有挤牙膏一样几天都写不出几个字的时候。写作梦谁都做过嘛,可是喜欢文学就要当作家吗?你看十年新概念,捧了多少人进北大清华,又有几个是读中文系的?文学可以丰富我们的精神世界,不一定就要把写作当成工作,让文学穿插在我们日常的繁忙生活工作之余,这样也很好啊。”
“那你写的不愿意‘朝九晚五’……”萧笙刚想反驳就被大叔打断。
“我一直是在朝九晚五,难道抱怨一下都不行么?”大叔挑着眉毛,像是在诧异萧笙的无知,“上大学你不好好谈恋爱读书,想什么有的没的,梦想,想想就行。”
在萧笙有些灰心的时候,大叔的笑声又传来了,萧笙抬起头,他的目光里满布着疑惑和不解。
“年轻人,你还太年轻了,忍不住想逗逗你玩。嘿,刚刚说的只有有一半是真的,我确实有自己的工作,相比写作,我同样也热爱那一份工作。对于写作,如果你真的愿意坚持,那我是支持你的。如果不喜欢自己的专业,那就转专业,不要满脑子想象却没有实际行动的勇气。生活总是不尽如人意的,我们有时会感到很孤独,有时会感到很彷徨,有时会很烦躁,负能量随时可能将你淹没,如果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那当然更好。可是,你要想清楚,是不是真的愿意接受这份不安稳,没有固定的朝九晚五,那当然也没有固定的月初发薪水。你可不能吊儿郎当的,一家子可就指着你三五个月不定时的一点点稿费买米下锅哪。”
看着少年低头沉思,大叔推了推他的肩膀,说:“不要把答案告诉我,你自己先想想,想清楚了,很清楚那种清楚。”把萧笙推出门,大叔露了一个大笑脸,接着就把门关上了。
10
转眼间时间已经流转到八月下半旬,萧笙到浔镇也已经一周多了。因为不多久就到了开学的日子,所以这天早上萧笙收拾了行李和闰年道别之后就出门了,他准备回家。可能是临近九月的缘故,今早的风悄悄地带了一丝丝秋的凉意,不像盛夏日里那样清爽。
萧笙买了四个包子,然后提着向大叔屋子的方向走去。
今天很奇怪,走到那附近没有听到钢琴声。萧笙快走几步到门前,可是一直敲门都没有人应声。这时候萧笙突然注意到门缝里好像夹着一张纸条。抽出纸条,上面依旧是大叔那凌乱又有韵律感的行书,很好看,很好看的字写着这样几句话:“我的假期其实也到了,那天没有和你说,怕影响你的心情。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萍水相逢有缘再遇。如果你找到了你认为真正有意义的事情,那你就不要吝啬自己的勇气。至于梦想,借一句汪老的诗送给你------‘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汽车像来时那样缓缓行驶着,萧笙大开着窗户,轻柔的风变得呼啸起来,卷撩着少年的发梢。萧笙的右手还捏着那张纸条,他静静地想了很久很久。萧笙把包子放在座位边上,接着从背包里翻出自己来时带着的那本书,他把那张纸条夹在最后一页上,然后把书合上放进背包里收好就开始啃包子,大口大口地。
那本小说的最后一页有这样一段话------“没有人习惯被关在笼子里------问题是,给你一片没有边际的天空,你是不是真的敢要?”
我是不是真的敢要呢?萧笙又问了自己一个问题,不同的是,这次,他有了很肯定的答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