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屏东县吉祥小巷的尽头,有一棵歪脖子树。树的旁边有一栋双层老楼,主人是一位中年妇女,名唤秀媛。她住在二楼,首层开了一家餐馆,叫做“四季餐馆”。
秀媛五十多岁的模样,矮胖的个头,留着齐耳短发,一张红扑扑的圆脸,整天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她眼睛小小的,笑起来眯成一条缝。
这家餐馆,从每天下午五点钟开始营业,一直到次日凌晨两、三点结束。不大的店面里,整齐地摆放着两张长方形小餐桌,能容纳六个人的样子。由于店面太小,秀媛没雇人帮忙,独自一人经营着餐馆。
没有人记得餐馆何时开张,也没有人知道它的主人从哪里来。
四季餐馆的菜单上,列了十多样简餐。超出菜单范围的,只要客人把烹饪的方法告诉秀媛,她都会想办法尽量满足。
来餐馆里吃饭的,大多是住在附近的熟客。街头艺人阿泽,就是熟客中经常光顾餐馆的那位。
从七岁那年起,阿泽就跟着奶奶一起生活,住在吉祥小巷附近一间老旧的平房里。
他原有一个幸福的四口之家。父亲是个商人,常年在外奔波;母亲待业在家,照顾全家人的饮食起居。阿泽还有一个患先天心脏病的妹妹,名唤“芊芊”,比他小一岁。
在阿泽六岁那年,陆婉晴偷偷带着芊芊离家出走。为了寻找下落不明的妻子和女儿,金超把阿泽送到屏东奶奶家,除了按时寄生活费,再也无瑕回去探望他。
尽管阿泽喜欢调皮捣蛋,但奶奶非常疼爱他。他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是一个闪闪发亮的溜溜球。那是奶奶用省下来的积蓄,托县里亲戚购买的。
对溜溜球这种玩具,阿泽很有天赋,在乡镇里小有名气。后来,他初中没有念完,辍学开始表演溜溜球,成为一名街头艺人。
每天清晨,阿泽背起挂满溜溜球的行囊,开始走街串巷的表演;直至天黑时分,他才收拾行当启程回家。虽然收入不固定,但他对溜溜球的喜爱却始终如一。只有在那个旋转跳跃的多彩世界里,他才可以全情投入,忘记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
2.
记得阿泽第一次来四季餐馆时,正值夏天。他进屋后,选了靠门的方桌坐下,瞅了一眼菜单,旋即耸拉下脑袋,用竹筷急促地敲打桌面,没好气地嚷嚷:“老板,你们就这么些菜可选?”
“您稍等啊!”那时秀媛正在厨房忙活着,心想着这客人也是没礼貌,便撩起门帘探出头张望。
这时,一个高瘦黝黑的小伙子映入她的眼帘里。这客人,约摸二十多岁的年纪,一头柔软的短发无精打采地搭在头顶;他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不时舔舔干燥的嘴唇。相比而言,他脖颈下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显得更加黝黑,隐约能看到结实的手臂上一两处晒伤的痕迹。
他独自静静地坐着,大腿上搁着一个背包,一只破旧的玩具布偶从包口里探出头来,露出两个大大的耳朵,依稀可以分辨是一只老鼠的模样。
秀媛满脸堆笑地站在他面前:“这位小兄弟,您想吃点啥?如果菜单没您满意的,您尽管说。只要我能做的,都尽量帮您。”
“天热,我想吃点开胃的食物。嗯,五柳蛋,会做吗?”阿泽两手托腮,斜着眼睛问。
“五柳蛋?就是吃起来酸酸甜甜的鸡蛋吗?”
“对,就是炸鸡蛋!”
“呵呵,会做。您先喝杯水,我很快就来。”递了水,秀媛转身回了厨房。
幸好那晚客人不多,大概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一盘可口的五柳蛋就放在阿泽面前。
只见洁白的瓷盘上,窝着几颗炸得金黄酥脆的鸡蛋,蛋的周围淋上浓稠的酱汁,更富有光泽;好些红黄相间的黄瓜丝、辣椒丝、姜丝和荞头芡在汁水里面,散发着酸酸甜甜的热气。
阿泽望着眼前香气逼人的食物,禁不住猛吞口水。从此以后,他每次来四季餐馆吃饭,都会点五柳蛋。
四季餐馆·浓情五柳蛋3.
南方的夏天,天气就像婴儿的脸,说变就变。上一秒是晴空万里,下一秒却风雨交加。
一年四季,阿泽最不喜欢夏天。似乎他二十多年的时光里,很多不好的事情,都发生在这个季节。如今在街头卖艺,也是看天吃饭的营生。
在这个多雨的季节,他想起了一生中最爱的奶奶。对于奶奶的意外身故,阿泽并未通知父亲。在街坊邻居的帮助下,他把奶奶的遗体送到郊外安葬。
空旷的山谷里,有不知名的鸟儿在他眼前盘旋而过,瞬间消失在远远的天边。那天,阿泽跪在奶奶坟前,想起了老人家生前的种种,心生愧疚,泪如雨下。当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离去,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
远方的飞鸟啊,是你的彷徨比我多,还是我的眼泪比你多?以后的日子,陪着我好不好?这样你就不会孤单,我也忘了哭泣。
奶奶去世后,阿泽愈发封闭自己,独处时总喜欢对着布偶发呆。特别是夜幕降临,他常常想起奶奶的音容笑貌,想起她做的一粥一饭。虽然奶奶做的菜并不好吃,可每当想起有一盏灯、有一桌饭菜在等着他,阿泽满心充盈着温暖。
有时,他会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个做得一手好菜的女人。他不明白,母亲当年为何狠心抛下他们父子二人,还把生病的妹妹带走?虽然当时他年幼无知,但长大后回想,仍然对母亲的举动不解。
尽管已经忘记母亲的模样,但他依然对十多年前,母亲的离家出走耿耿于怀。他想,当年母亲若真泯灭亲情,那该是一件多么令人反胃的事情。
直至那天,他来到四季餐馆,有意刁难;却不想,餐馆老板做的五柳蛋非常美味,那裹着酸甜汁水的鸡蛋香酥鲜嫩,令人胃口大开,完全可以与当年母亲的水平媲美。
4.
又是一个雷雨天,天色如墨灌,雷声似鼓鸣,大雨从午后一直下到傍晚。
四季餐馆同往常一样准点营业,或许是受到天气影响,这天就餐的客人稀少。忽然,秀媛有些想念阿泽,好像他一个礼拜没来餐馆了。
晚上十点多,秀媛正打扫卫生,准备提早打烊。突然,一个浑身湿透的小伙子推门而入,秀媛大惊失色,来人正是阿泽。他背着包,没有撑伞,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待阿泽把身上的雨水擦干,一碟香气扑鼻的五柳蛋和一碗白饭摆在他的面前。
见他默不作声,秀媛也不敢打扰,回厨房继续收拾碗碟。
几分钟后,餐馆里响起三声沉闷的干吼,秀媛小碎步跑了出来,发现阿泽趴在桌上,两肩不停地发抖;桌上的饭菜和碗筷原封不动地放着。
“阿泽,发生什么事了?饭菜不好吃吗?”秀媛轻轻拍拍他的肩背,小声问道。
听到有人说话,阿泽身上的抖动稍稍变缓。沉默良久,他终于抬起头,额头的刘海紧贴着皮肤,眼角带着些许血丝,几处未干的泪痕挂在脸上,闪着忽明忽暗的光。
“秀媛阿姨,能陪我说会话么?”阿泽颤抖着接过一杯凉开水,一饮而尽。
“没问题,今晚客人不多。”秀媛笑眯眯地应着,朝门口挂好“停止营业”的牌子,转身搬张凳子坐下。
“我失踪了十多年的妹妹找到了!”阿泽两手撑着前额,哆嗦着嘴唇说。
四季餐馆·浓情五柳蛋5.
秀媛安静地坐着,听阿泽讲述那个发生在十多年前的夏天故事。
那是放假的前一天,阿泽如同往常一样下课回家,却发现家里死一般冷清。只见父亲呆坐在屋里的沙发上,神情黯淡,目光哀怨。
猛地,他发现母亲和妹妹都不见了!妹妹的小床上,散落着零乱的玩具和衣物;靠墙的床角,一只大耳朵老鼠布偶映入眼帘,那是阿泽用压岁钱买来送给妹妹的生日礼物。
那天,阿泽哭喊着问她们的去向。沉默片刻,父亲说,她们都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于是,他联想起发生在昨天晚餐的事。母亲在做她最拿手的五柳蛋时,不小心放多了醋。为此,父亲大声责骂,还把菜全部倒进垃圾桶。
阿泽认为是父亲闯的祸,便使劲捶打他的身体,结果惹来一顿棒揍。可怜的阿泽,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遭遇至爱亲人的分离,悲愤交加,不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6.
望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孩子,秀媛颤抖着嘴唇,缓缓背过头去。
“其实,你妈妈的离家出走,应该有不得以的苦衷吧。”秀媛背对着他,深深舒了一口气,“如果她绝情,怎么可能带走你生病的妹妹?”
秀媛这几句话,似乎点醒了阿泽。母亲当年到底出现了什么变故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还好你找到了妹妹,谢天谢地!”
“嗯,爸爸今天打电话告诉我。可是,妈妈仍没能找到。”阿泽痛苦地闭上眼睛,把头深深埋在胸前。
此刻,他很想知道,母亲到底去了哪里?日子过得好不好?她会不会忘记做五柳蛋了?她还记得有一个叫阿泽的儿子吗?
“饭菜都凉了!我进厨房热一下。”秀媛突然打断了阿泽的沉思,端起盘子往里走。
兴许太饿了,一眨眼功夫,阿泽便把热好的饭菜全部吃个精光。
“阿姨,您说我该去见我妹妹吗?”阿泽边说边用手背擦干嘴角的油。
“为什么不去?”秀媛调皮地眨着眼睛,“你还要把五柳蛋带上。”
四季餐馆·浓情五柳蛋7.
中午时分,医生护士都下班了。雪白的病房里,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味。一个纤瘦的姑娘正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小憩。
阿泽不敢相信,十多年过去了,自己还能与妹妹相见。望着眼前场景,他仿佛又回到孩提时代,妹妹听着他讲的故事甜甜入睡。不觉,他的眼眶变得湿润,呼吸也变得紧张起来。
妹妹睡得很沉,此时的阿泽却显得有些慌乱,脑海里不停浮现出母亲模糊的身影。
妈妈,妹妹已经被我们找到。可这么些年,您孤身一人,又去了哪里?阿泽的心口传来揪心的痛。
或许,这十几年来与母亲有关的经历,即将在妹妹醒来后揭晓。可是,当真相大白之后,我又该如何面对?与其穷究真相,我宁愿相信母亲还活着。阿泽暗自思量着、挣扎着。
忽然,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从背包里掏出那个老鼠布偶,轻轻放在妹妹耳边;接着,他把四季餐馆带来的一盒五柳蛋,摆放在布偶一侧。
阿泽没有惊动妹妹,捧着背包扭头就走。
8.
悄悄地,阿泽走出病房,迎面走来一位近五十岁的高瘦女人,目睹他关上房门的那一刻。
“你是?”女人好奇地问。
“我、我是芊芊的哥哥。”
“噢——”女人恍然大悟,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你就是芊芊常常念叨的哥哥,叫'阿泽',对吗?”
阿泽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我是芊芊的养母,叫我静阿姨就好了。哈,你都长这么大了。”女人笑着,上下打量着他。
沉吟片刻,女人略带忧伤地说:“要是你妈妈当年不犯病,你们一家就能团圆了。”
“犯病?我妈妈得了什么病?”
“你妈有抑郁症,已经好多年了。当年她带着芊芊,到我们餐馆找工作,身上啥证件都没有。她只是一个劲说,带女儿过来治病,却被人偷了钱包。老板见她可怜,让我和她们母女住到一起。”
“后来呢?”
“你妈妈平时话不多,但厨艺了得,特别是她做的五柳蛋,客人都爱吃。记得有一次问她为什么不回家,她说丈夫嫌女儿拖累,不肯出手术费。”
“有一天半夜,我口渴起来喝水。迷迷糊糊中,我发现你妈妈正站在隔着一条通道的床沿边坐着。我好奇地绕过去一看,吓了一跳,当时你妈妈手上握着一把水果刀,正慢慢朝芊芊的头部逼近。”
阿泽露出惊讶的表情,差点叫出声来。
女人顿了顿,接着说:“我唤她的名字,她才清醒过来。她可能不知道自己病得这么严重,听到我讲述刚刚发生的危险,也是吓得不轻。”
“接下来几天,你妈妈变得神情恍惚,做的菜也大失水准,老板特意让她回宿舍休息。某晚临睡前,你妈妈表情凝重地对我说,每当想起那次持刀事件,她的心里就不寒而栗,担心女儿被她害死。她说自己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不知什么时候再次爆炸,还说让我帮忙照顾好芊芊。”
“第二天起床时,你妈妈就不见了。”女人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背擦擦眼角的泪水,“她给我留下一封信,说暂时分开一段时间,等她病好了再来接回女儿。没想到,她这一别就是十几年。”
听着眼前这位女人的陈述,阿泽涨红了脸,嘴唇变得惨白,滚烫的泪珠大滴大滴往下掉。
“孩子,你别哭。”女人见状,忙不迭地安慰道,“你妈妈是个坚强的人,当年她常常念叨着,等你妹妹病好了,就回去给你们做饭。所以,她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回到你们身边。”
9.
回味着刚刚结束的交谈,阿泽将信将疑地离开医院,直奔四季餐馆。
“阿泽,你见到妹妹了啊?”秀媛乐呵呵地看着坐在对面的阿泽。
“嗯,我还见到妹妹的养母,一位年纪跟您相仿的阿姨。”阿泽狼吞虎咽地吃下一颗五柳蛋,不假思索地应着,“她告诉我,妈妈没有忘记我,让我一定要相信妈妈还活着!”
“可是,我还是担心妈妈的状况。她身体有病,又是一个人生活,日子不知该有多艰难。”阿泽稍作停顿,陡然站起身,目光如炬,“父亲已经老了,我也长大了,应该代替父亲去找她。对,明天就出发!”
“你没有她的地址,该去哪找呢?”秀媛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不自觉站了起来,焦急地望着夺门而出的阿泽。
那天晚上,秀媛辗转反侧,她想起了十多年前那场失控的变故。因为那次无奈的别离,她背负起对家人难以偿还的债,成为纠缠自己多年的亏欠。即使漂泊异乡,隐姓埋名,可她仍心系那个遥远的家。随着病情得到控制,她对家人的思念也与日俱增。
两年前,她独自一人回到屏东,一边开着餐馆,一边等待家人的到来。直至那天遇见阿泽——那个随身携带布偶,又喜欢吃五柳蛋的小伙子,秀媛便猜测他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儿子。
果然,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更加坚定秀媛的想法。那个暴雨天,当阿泽讲起往事时,她一直按捺相认的冲动。不止一次,她想告知阿泽实情,可一想起自己尚未痊愈,便又打起了退堂鼓。
阿泽去探望妹妹之前,秀媛已拿定主意,想就这样默默关注他们,远远地陪伴他们。但当阿泽说出寻找母亲的那番话,委实吓了她一跳。她想,若不阻止,十多年前的分离又将上演。
一宿未曾合眼,秀媛在天亮时起床,往阿泽独住的平房走去。她要告诉他,妈妈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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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另外,语言啰嗦,欠简洁。
树的旁边有一栋两层楼高的老房子,房子的主人是一位名叫秀媛的中年妇女。她自己住在第二层,但在首层开了一家餐馆,名字叫做“四季餐馆”。
——树的旁边有一栋双层老楼,主人是一位中年妇女,名叫秀媛。她自己住在二楼,在一层开了一家餐馆,名叫“四季餐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