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

决定

今天，天清气朗，蓝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李可趁这个好天气，把该洗的东西都洗了。

整整一个上午，当她把一大盆洗完的衣服晾完，累得腰都要折了。她用手捶着腰，走到屋里。

在屋里的床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脸色腊黄，眼窝深陷，两眼无神地望着屋顶，头发乱蓬蓬地散在枕头上，见李可进来，眼神才变得亮了一点。

“姐，喝水吗？”李可问躺在床上的女人。

她微微摇了一下头，拍拍床边，示意李可坐过去。

“姐，有事吗？快中午了，我还要做饭呢。你想吃什么？我去做。”李可把女人的手握住，抚摸着，轻声问着。

女人注视着李可，发现她鬓边也生出了白发：“不忙，陪我坐会儿，跟姐说会儿话。”女人看着李可的眼神变得温柔了许多。“这几个月真是辛苦你了，看把你累的，都瘦了，姐想给你说件事……”她抬了抬手，想去摸李可的脸，可是，她太虚弱了，手没抬起来。

“说什么呢？你是我亲姐，姐夫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我不能只做个旁观者吧！再说，也没耽误我什么，都是业余时间过来的。”李可开导着姐姐。

对于李可来说，姐姐跟母亲差不多，因为母亲过世早，姐姐虽然比她大不了几岁，在她面前却一直扮演着母亲的角色。眼见着姐姐余下的时日不多，在病痛面前她无能为力，能做的只有在生活上给予照顾。

“你们姐俩唠什么呢？”李可的姐夫魏天明的说话声打断了姐俩的谈话。

“姐夫回来了，累了吧！你先歇一会儿，我这就去做饭。”她帮姐把手拿到被子里，盖好。“我去做饭，让姐夫陪你说话吧！”

魏天明一边用毛巾擦在着脸上和手上的水，一边走过来：“要不要起来坐一会儿？躺了一上午，累不？”

“不累，我想给你说件事，不说出来我不能放心走。”女人说上几句话就要停下歇一歇，“你觉得我妹妹怎么样？”

“挺好呀！为了你替我受了不少累，我真要感谢她呢。”男人没说谎，说得都是真心话。自从妻子生病以来，李可总是不辞辛苦，有时间就过来照顾姐姐，还没看到过有哪个妹妹这么心疼姐姐。

“她也不容易，一个人过了这么些年，我走以后你照顾她下半生吧！”女人话语间有些期待。

“这种话别乱说，让你妹妹听到多尴尬。你躺着吧，我去看看饭熟了没有。”魏天明找了个借口走出去。

刚才还湛蓝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云渐渐聚拢，不一会儿，黑压压的占满了整个天空。

他在院子里坐下来，茫然地用一根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妻子的话戳中了他的痛点，他虽然知道妻子病入膏肓，可是，还是害怕那一天的到来，只能默默祈求，那一天慢点来吧！

“姐夫，快过来！”李可喊的声音都变了，让魏天明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几步跑回屋里，见妻子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嘴里断断续续地想要说什么。

天明把耳朵贴在妻子嘴边，“答——应——我。”

“好，你别着急，我答应你。”魏天明抱着妻子，连声答应着，笑容浮上她的脸，慢慢凝固。

妻子走了，孩子上班也走了，本来，平时照顾妻子已经成为习惯，真的闲下来，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唯一盼望的是孩子打电话，那一刻，血又流了，心又跳了，总觉得跟孩子有说不完的话。可是，两代人之间沟通上的代沟，让他逐渐找不到和孩子共同的话题。再说，谁家孩子愿意老陪个老头子说话，孩子都忙，哪有时间老陪他。

有时候，他就自言自语，跟妻子说话，就当妻子还在床上躺着听他唠叨。虽然不能活动，可是，可以跟她聊天，老了不就是图个有伴吗。现在，诺大的屋子除了静还是静，不开电视一天都听不到人说话。

想到电视，天明拍了一下自己脑门：“真是糊涂了，怎么没想起开电视呢。”

坐在电视机前，他选了一部以前看过的喜剧片，这次他真看进去了，被里面不断出现的无厘头搞笑情节逗得哈哈大笑，好像屋里的空气也被他的笑，震得流动起来，有了活力。

妻子既然已不在，生活还要继续，饭要吃，活要做，日子就这么日复一日机械地打发了。

看电视逐渐成了他的习惯，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开电视，有了电视里的声音，他觉得屋里有人气，哪怕是抗战剧里的枪炮声，现在听起来也变得有些悦耳。

这一天，他正沉浸在电视剧里：“姐夫在屋里吗？”

天明循声望去，是李可正朝屋里走过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在呢，进屋里吧！”天明答应着。

李可把手里的东西拿进厨房，“我去赶集，给你买了点菜，快麦收了，顺便过来看看，孩子们走后回来过吗？”

“没回，倒是来过电话，我挺好的，回不回无所谓。”

天明嘴上满不在乎，李可看得出来，一个男人独自生活的无奈。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姐姐临终前一定跟姐夫说过什么，不然姐姐不会那么着急。

“我一直想问你，姐姐临终前给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还有没了的心愿？”

天明听她问那天的事，脸竟红了，变得不自在起来。“没什么事。你先坐着，我去买菜，中午在这吃吧！”天明的反常更加深了李可的猜想，肯定有事。

“不了，这就走，不过，如果你能告诉我姐姐说了什么，我就留下吃饭。”李可耍起了小聪明。提了个留下吃饭的理由。

天明搓着手，露出与他的年龄不符的扭捏：“其实你不问的话，我会把话烂肚子里，跟谁都不会说，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告诉你吧，你听了别生气，你姐看你一个人辛苦，想让我照顾你下半生。”

李可后悔了，自己没事找事，非要知道姐说的什么，这下尴尬了。当她回过神来，起身逃也似的快步离开。

回到家，李可脑袋还嗡嗡地响，脑子里一句话一直在盘旋，姐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我需要人照顾吗？

当她静下来，仔细想想，也是，一个女人支撑一个家能不苦吗？孩子的爸在工地上出意外，已经走了十几年，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几年。

现在，孩子已成家立业，整个院子里来来回回只有影子和自己做伴，虽说，已经习惯了这种冷清、空寂，毕竟有个说话的人，比一个人会开心的多。

也许是过去跟姐姐闲聊时，自己不经意间透露过一个人的不容易，不然姐姐临终怎么会对姐夫提这个要求。

仔细想想，姐夫为人真不错，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为了姐姐，姐夫忙碌的身影，就拿照顾姐姐这个事说，连续几个月，姐姐卧病在床，身上没有一块褥疮，这些难道不是姐夫的辛苦换来的吗？

想到这里，李可的脸竟有一点发热的感觉，老了老了，胡乱想些什么呀！

而一件事，让她改变了决定。时逢麦收，虽说都是机械收割，晾晒可是还要人工。那天，恰巧她晒了一片麦子，没想到，刚过中午，渐渐的，太阳躲到云后，要下雨。都要晒干的麦子了，不能被雨淋呀！

李可赶忙堆着晒好的麦子，不一会儿，已经有豆大的雨点落下来，真是越忙越乱，她脚下一拌，趔趄了一下，竟崴了脚。当她挣扎着要站起来，只见天明飞快地堆着麦子，不一会就堆好，又盖好帆布，这时，雨劈头盖脑地落下来，把两个人淋成了落汤鸡，令人欣慰的是没淋到麦子。

境遇可以改变一个人，李可心态有了变化，从前，自己年轻，有的是力气，可以咬咬牙，自己的活不求人。现在，心有余力不足了，难道真得听姐的了。

暗自纠结了几天，她还是拨通了天明的电话：“中午过来吃饭吧！”

接到邀请的天明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自从那天以后，有些不敢面对李可，总觉得尴尬，怕引起李可的误会，没想到，她能主动联系他。假如真如妻子所想，和李可这样柔情似水善解人意的女人，互相搀扶着过完后半生，也就无憾了。

两个人很快选好过门的日子，不请太多人，这么大年龄了，只要双方子女出席，庆祝一下，有个仪式就行。

或许，有时候真是好事多磨。

那天，李可的儿子陈瑞趁周末回家看老妈，走到村里，无意听到大家的闲聊，说母亲不顾廉耻，竟要嫁姐夫，不会是早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本来对母亲的决定没有想法的陈瑞，却产生了反感，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是也过得好好的吗？

陈瑞阴沉着脸走进家门，把高高兴兴的李可吓了一跳，她摸了摸陈瑞的脑门：“儿子，脸色这么难看，是坐车累了，还是不舒服？”

“没事。”说完，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李可跟了进去，“儿子，跟妈说，你肯定有事。”

陈瑞变得有些激动：“妈，你不要嫁给姨夫好不好，你没听到外面议论你的话有多难听。”

李可明白了，儿子肯定听到了风言风语，自己该何出去何从呢？

见李可不说话，陈瑞跪在李可面前：“妈，我求你了，我会好好孝敬你的，你替我想想，你要走了，我在村里怎么做人，会被人戳断脊梁骨的。”

李可无言地走出了儿子的房间，儿子的话也不无道理，为了儿子活？还是为自己活？她左右为难。

眼看吉日临近，李可还在纠结，这个婚结还是不解结？她甚至还询问天明，结婚，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天明的回答是，“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我要说，人生不过几十年，我们已经过去了大半，有限的后半生，是错过，还是追求，自己要想清楚再做决定。”

喜庆的日子终于来到，李可穿上多年未着身，火一样的红衣服，仿佛有清晰的唢呐声，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