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闲暇之际,漫步公园,脚踩厚厚的落叶时,每当户外登山,信手拈来长棍作拐杖时,我就会想起当年缺柴禾烧锅烧炕的日子,想起今生唯有的一次随父亲上山割柴的经历。
小时候,每逢初冬,望着树上的片片叶子,盼望着它落下来。特别是晚上刮大风,躺在炕上,焦思苦虑第二天早上要到什么地方去扫叶子呢?于是就很早起床,拿着柴笼、扫帚来到村外的树下扫叶子。说是扫,其实风刮后必定要下雨,叶子往往平铺在地上。只好用手把叶柄从泥地上提起来,再用扫帚棍的一头,从叶子中间串过去,一片片叶子串在棍子上,像一颗颗珍珠般的宝贝,拿回家晾晒后就是很好的柴禾。
冬天,田垄上的枯草已经被小孩子扫得见土。这时,父亲就要到深山里割柴。起初父亲和母亲去,后来就和姐姐哥哥去。割柴的前一天,奶奶就烙干粮,满院的香味至今闭上眼睛都能闻到。
也许是经不起干粮的诱惑,也许是出于好奇,有一次,父亲要去割柴,我说什么也要跟着去。没办法,父亲只好带上我。因为路远,四点多钟就要上路,天黑乎乎的,我瞌睡得睁不开眼,父亲就让我睡在架子车里。架子车摇摇晃晃,像摇篮一样舒服。
等我睡醒,天快亮了。我迅速下车,这才发现一路北上。道路狭窄,满目萧条景象,荒无人烟。路边废弃的窑洞,似乎在睁开眼睛吃惊地看着我们。枯树上偶尔有几个瘪了的果子,孤苦伶仃挂在枝头。几只小鸟,被我们惊吓,忽而飞起,忽而站在枝头,好像在察言观色,试探什么。后来索性尾随我们,煞是可爱!
父亲左望右看,嘴里叨咕着:怎么没有硬杂的柴禾,看来都被人割了。无奈,我们一直向深山走去。父亲终于发现了一块新大陆。我们放下架子车,沿着山梁上的小路,迂回而下,一直来到谷底。果然一片半人多高的蒿草,直挺挺地站在谷底,悄无声息,用茂盛来诠释生命的价值。
父亲二话不说,朝右手心啐一口吐沫,弯下腰背,挥舞镰刀,寂静的山谷里传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不一会,就砍下一堆,他麻利地用绳子拦腰捆起,放在我背上,让我背上山谷。就这样一趟一趟,起初我毫不费力,后来就越来越艰难。汗水带着咸味流入嘴里,我有点后悔了。父亲拿起毛巾,帮我擦擦汗水,宠溺地说:“让你不来,你偏要来,看,你都成花脸猫了。”
太阳渐渐过了头顶,父亲终于割完了,他放下镰刀,直起腰,忽然大叫:“闺女,爸爸的腰断了,直不起来了!哎呀!哎呀!”说着他径直躺在地上,沐浴着头顶的阳光,他长吁一口气:“真舒服!”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照在他脸上的汗滴上,泛起亮光,似乎在和他灿烂的笑脸挑逗。父亲的玩笑荡去我的疲惫,我“咯咯咯”地笑着。父亲高大的身躯上洒满金色的阳光,那是力与美的完美结合!
“咕咕咕……”一阵清脆的声音响起来。我笑着说,“爸爸,你放臭屁了。”
“傻丫头,肚子提意见了。”说着,父亲起身,拿出诱惑人的干粮,递给我:“快吃,一定是饿坏了。不要把馍杂掉地上,可惜!”接过干粮,我狼吞虎咽。
“香不香?”父亲递给我水壶问道。
“香!”我使劲地点头。父亲笑着说:“抬头,张嘴。”原来父亲把手里的馍杂倒在我嘴里,咀嚼着芝麻、茴香的味道,我咀嚼出了父亲深深的爱,咀嚼出了苦涩生活中丝丝甜蜜与幸福。
吃饱喝足,我和父亲开始正式往山上背柴禾。我这才发现,自己背上的和父亲背上的相比,竟然连四分之一都不到。就这样父女俩盘旋在山腰上,一前一后伛偻前行。汗水浸透了背上的柴禾,浸湿了脚下的土地。
天快黑时,终于剩下最后一趟,父亲急于求成,抡起柴禾,结果没背起来,倒在地上,忽然他大喊一声:“闺女,爸爸累死了!”说完他头一歪,紧闭双眼。
这下可把我吓坏了,一步跨到父亲跟前,跪倒在地上,使劲摇着他,大声喊叫着:“爸爸!爸爸!”,急得眼泪喷涌。不料,父亲却大笑起来,原来他在逗我玩。我抹去泪花,绽放笑颜,父女俩的笑声震荡在山谷里。
笑罢,父亲一脸严肃,语重心长地说:“爸爸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就指望你们好好学习,吃上国家饭,不要像爸爸一样受累!我带你来,不指望你能帮忙,只是让你体验一下,学习就有动力了。”短暂的几句话,铿锵有力,回荡山谷,足以震醒沉睡的冬天和山谷。
山谷情语,潺潺萦萦,刻骨铭心,留下永远拭不去的云天笑语。在失去父亲的二十年岁月里,我不敢拿笔,我怕触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因为那里住着安息已久的父亲。我始终彷徨在与父亲一起走过的山谷里,踩着父亲留下的足迹,背负着工作与生活的重担,踯躅于泥途荒滩。没有人像父亲一样为我擦干脸颊的汗滴,为我拭去眼角的泪水,为我荡起灿烂的笑容,为我圈起衣袖的温暖。我常想,也许父亲去了比遥远更遥远的深山里,在那里开山挖石,修路筑坝,从事着比我的生命还要漫长的工程。时到今天,已到“知天命”的我,才明白无法召回他,更没有机会大叫一声:“爸爸!”,这个甜蜜而美好的称呼,虽然我只叫了二十八年,却灿烂了我的一生,成为生命中的永恒!
朋友兰子说:“怀念是一种相会的形式。”今天,我借父亲节,轻轻叫醒睡在我心里的父亲,与他相会。父亲节,是失去,亦是得到!我愿许一世的约定,来生再做父亲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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