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网络
凡是人的讲话，或是四季的时节里，有什么有情味的，和有意思的事，听了记住在心里，无论是草木虫鸟，也觉得一点都不能看轻的。——《枕草子》
初读这段话时，我尚不知晓“清少纳言”是何许人也，一个视生活细微之美为珍宝的人，想来自然是心思玲珑的。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又经历了哪些事？翻开素有“日本散文鼻祖”美誉的随笔文集《枕草子》，一幕幕尘烟往事仿佛已在眼帘缓缓回放……
提起平安时代，无疑是日本古代史中的黄金期，人才济济、文艺风行，袭唐风之古韵，开和风之先驱，盛极一时的华美宫廷风尚更是被后人所津津乐道。而在文学创作领域，能与世界第一部长篇小说《源氏物语》的作者紫式部并称“平安双壁”的女作家，唯有清少纳言。
名门才女多坎坷
NHK纪录片历史秘话-清少纳言
远离京都的港口城市山口县防府，曾设有周防国的官署。大约一千年前，清少纳言随赴任周防的父亲来到这里，在书香熏陶中出落成亭亭玉立的才女。
有关清少纳言的真实姓名已无从查证，因本姓“清原”，宗族中曾有人任职“少纳言”的官位，故得此名流传至今。虽然清少纳言拥有皇族血统，是日本第四十代天皇天武天皇的第十世孙，但父亲、祖父及曾祖父在朝中官职都不高，其家族在当时只是普通的中等贵族。
或许，正因为远离政治中心的激烈角逐，加之和歌世家的出身，清少纳言自幼便在父亲的悉心教导下，熟读《汉书》、《蒙求》、《白氏文集》等汉文著作，潜移默化中淬炼出不可多得的豁达心境。而在一众顶尖文人名流参加的宫廷诗会上，资历尚浅的清少纳言已彰显出过人的应变能力，并凭借不凡的才华艳压群雄，一时间声名远播，也为日后入宫埋下了伏笔。
和所有思春期的女儿家一样，清少纳言也有着对爱情的美好憧憬。十六岁那年，属于她的第一段恋情便以空前浪漫的方式绽放。一位唤作“橘则光”的官家子弟因仰慕佳人才貌，当众下跪求婚。这份大胆令情窦初开的少女怦然心动，婚后第二年就诞下小公子“橘则长”。在旁人看来，此后的光阴应是一幅幅琴瑟和鸣的画面，怎奈个性、价值观的不合渐渐瓦解了最初的甜蜜。缺乏文化素养的橘则光，始终无法在精神境界与妻子同步，致使二人劳燕分飞。
这段婚姻的失败，给向来一帆风顺的清少纳言带来不小的冲击。她清醒认识到理想与现实的距离，也深刻意识到自己与周遭世界的格格不入。在那个夫君便是天的封建社会，一个离婚女人的名誉、地位可想而知。不知道，置身书卷的清少纳言，是不是也会在某个星光璀璨的夜晚辗转反侧、黯然神伤？
生活依旧在继续，二十四岁的清少纳言再次遭遇命运的重创——疼爱她的慈父病逝。没有婚姻的庇佑，已让她备受歧视。父亲的离去，则意味着她将失去家族与权势的保护伞。面对沉痛的现状，清少纳言压抑住悲恸，艰难地生存，其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然而，一个内心真正强大的人绝不会因环境的影响放弃原有的信念，更不会被眼前的困境轻易所绊。在生命的每个拐角，总有新的风景翘首以盼。三年后，清少纳言就等来一封特殊的信函，邀她担任一条天皇的皇后藤原定子的女官。
宫闱深深锁清愁
NHK纪录片历史秘话-清少纳言
与中国古代相似，平安时代的日本宫廷也活跃着大批女官。经她们推荐的书物、穿过的服饰、尝过的点心、写下的诗篇都会成为皇亲国戚追捧的潮流。妃子们更是竞相争夺杰出女官辅佐自己，以此博得天皇宠爱。所以，能成为女官中的一员，实乃无上荣耀。收到邀请的清少纳言颇感欢欣，再三权衡后，即便已年满二十七，还是带着满心期待跨进了宫墙。
二十七岁，在奇芳斗艳的后宫当然不算年轻，但确是一个女子从少不更事走向稳重成熟的关键时段。随后的七年，清少纳言开始了一生中最跌宕起伏的历程，从磕磕碰碰到名声大噪，从幸福巅峰到坠入谷底。所幸，她遇到了她的贵人兼知音——定子皇后。
她与她，既是主仆，也似姐妹。在充斥权利斗争的宫闱，两个志趣相投的女子俨然就是彼此的依靠。当清少纳言因直言不讳饱受排挤时，定子皇后给予她最大的赏识；而论最懂得定子心思的人，唯清少纳言是也。定子本人也曾发自内心地慨叹，“知我者清女耶？”
有关两人的趣事，流传最广还属“香炉峰雪”。某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一群女眷在屋中生起炭火，围坐一圈闲谈。定子皇后不禁问道，“不知香炉峰的雪现在如何了？”顷刻间，众人倍感诧异，想那香炉峰远在中国，身在京都的人如何能洞察那里的雪势？眼见气氛陷入尴尬，机敏的清少纳言当即起身，吊起格子窗，再将御帘高高卷起。定子皇后瞬时大悦，“干得漂亮！”原来，她心中所想，恰是白居易的千古名句“香炉峰雪拨帘看”。从这一细节不难看出，清少纳言与定子皇后是何等默契！
随着名气见长，清少纳言身边渐渐出现不少追求者。读着一封封动人情书，早已对感情心灰意冷的女官大人不由找回些许久违的温暖。至于她的情人是谁，流传着各种说法，一说是交往密切并互赠礼物的贵族歌人藤原实方；一说是在定子皇后身边当差的平生昌，相传定子与清少纳言下榻平生昌府邸时，平生昌在深夜叩响清少纳言的房门，竟吵醒其他女官，不得不落荒而逃。
有趣的是，清少纳言尔后在宫中再遇前夫橘则光，两人没有反目成仇，而以兄妹相称，言谈间轻松愉快，终未能破镜重圆。但这样的相处方式也从侧面反映出清少纳言宽仁的品性。正是弥足珍贵的平和心态，让她虔诚地感恩于现下的安稳，悉心珍藏着日常片段，为《枕草子》的问世奠定了创作基础。
花落蝶影终成空
NHK纪录片历史秘话-清少纳言
好景总是不常有。当美好登达顶点，就是悲剧上演的时刻。
是年，京中疫病流行，定子皇后的父亲藤原道隆不幸身亡。按照嫡长子袭爵的传统，道隆生前的关白之位（关白相当于中国古代的丞相）本应由定子的长兄伊周继承，但由于道隆之弟道长暗中联合皇族势力发难，顺势夺过关白大权，导致伊周流放孤岛。尽管翌年便被赦免，可伊周从此一蹶不振。定子皇后也受到迫害，住所被烧，甚至被驱逐出宫。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恶意流言四处弥漫，矛头直指清少纳言与藤原道长有染。虽然定子皇后信任如初，百口莫辩的清少纳言已无法在女官中立足。为证清白，她毅然辞官，并扬言除非天皇召回皇后，否则不再回宫。也就是在返回娘家的这段时期，清少纳言开始提笔撰写《枕草子》，其内容大多是对从前宫中岁月的追忆。失去清少纳言陪伴的定子无疑是愤懑不安的，可每每读到清少纳言差人送来的文稿，总会扬起嘴角，得到片刻的释怀。
后来，原本与定子恩爱有加的一条天皇，不顾道长反对，坚持接回了定子皇后。在定子的再三要求下，清少纳言这才重返宫廷，继续整理《枕草子》的笔录。可历史的转轮不会就此停歇。为巩固朝野地位，藤原道长将自己的女儿彰子送入宫中，并逼迫天皇做出“一帝二后”的承诺，后宫实权渐渐倾向彰子。怀有身孕的定子连遭打击，已是精神抑郁，身体虚弱。
为了给即将临盆的定子皇后祈福，清少纳言不远千里，踏遍古刹寺庙，赤诚之心天地可鉴，怎奈定子皇后还是因难产与世长辞。自此，清少纳言谢绝了彰子抛来的橄榄枝，离宫嫁给年龄如同父亲的藤原栋世，并生下一女。关于这段感情是否美满，已找不到详细记载，只知藤原栋世不久就撒手人寰。其后的清少纳言家境贫困，为维持生计不得不在兄长家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孤独的余生中，支撑她的信念只剩下《枕草子》，循着对定子皇后的思念，以及对世态炎凉的无奈，清少纳言呕心沥血、奋笔疾书，一部惊艳了几个世纪的散文集得以完成。
遗憾的是，清少纳言最终下落不明。想那一代名媛看破红尘，落发为尼，茫茫人海，再难找寻，但其逝世年份日期均不祥，遗体葬于何处迄今仍是个难解的谜。像做了场沉沉的梦，她的思想、她的信仰，在风雨飘摇中画上句点。
NHK纪录片历史秘话-清少纳言
如今，当我们翻开《枕草子》，不计其数的读者仍能从淡雅的文字中领略到奇幻的视觉体验。十二单衣上的风景如画、消暑必备的简易刨冰、女官们斗茶写文时的情趣盎然、贵公子们追求心上人时的缠绵情诗，无不令人莞尔，也成为史学家研究的重要史料依据。
有人一生都在看别人的故事，有人一生都在书写不朽的传奇。清少纳言正是后者。作为历史的见证者与记录者，她与众俱来，拥有一身的高贵优雅；她超凡脱俗，不愿迷失在时代旋涡；她的过往纵然沾满心酸，却在笔端沉淀下智者的无畏。
青烟袅袅，繁花千树，彩蝶翩翩，不知归处。那些错落在流年里的爱恨别离，都已随微风化作灰烬。待眼泪干涸、笔墨写尽，我想流浪的蝶只是回家了……
网友评论